寫字的人,不是自己故事多,就是身邊有些經歷豐富的朋友。通常這些人分兩種,一種和我說完,會叮嚀我別寫出來,另一種興致勃勃,期待能出現在故事裡。
妮娜屬於第三種,當我問她能不能寫的時候,她笑笑說隨便妳,要寫的話記得換名字。
妮娜在公關公司做事,主辦現場活動。一個小主管,一堆大責任,她的生活充滿齊天大聖般的甲方,一天七十二變,她的手機就像八爪章魚的吸盤,隨時黏在手上。
我和她去參加過一場婚禮,結婚的是她的女同事。妮娜提早到場替新娘打點,只見穿著婚紗的女主角一邊化妝,一邊還豎起耳朵聆聽場外的動靜,像個犯焦慮症的患者。她數度提起有如蛋糕的大裙襬,衝到會場指點音響人員,大喊不行不行,這邊不是這樣弄的。
我看著職業病深入膏肓的新娘子,覺得誇張又心疼,笑著和妮娜說,“以後妳結婚,拜託答應我一定要冷靜。”
她攤了攤手回答,“我答應妳到時候一定放開手,好好當一次公主,但沒有人要和我結婚。”
妮娜並不是單身,她有個男朋友叫做大維,兩個人在一起也有幾年了,但還沒有步入禮堂的打算。大維的條件很好,在一家代理進口酒的公司做事,人站出來風度翩翩,神情有點冷,笑起來卻像個大男孩。
世界很大,他們一起到去過很多地方,照片裡走遍四季,地圖上撰寫日常。職場上叱吒風雲的妮娜,每次站在大維旁邊,都會露出小女生的神情,他是她心中的王子,是她缺少的那塊半圓。
“還沒有表示嗎?”我問,心裡也知道答案。
“沒有,”妮娜苦笑,“我也暗示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鬆口。”
我不覺得人一定要結婚,畢竟幸福有很多種面向,知道自己要什麼就可以。可是痛苦卻只有一種,就是太強求。
最幸福的事都是水到渠成的,相愛尤其是。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天氣正好,他曾經想要存錢買跑車,現在覺得四門才方便穿裙子的妳上下;妳想到他心頭一暖,以前迷戀雜誌上有人魚線的男模,後來發現躺在他的鮪魚肚上刷手機比較舒服。
人生已經充滿太多不拼就得不到的事,甚至有時候努力也無法獲得;感情就該輕鬆溫暖,起碼不要像撬開一顆緊閉的蚌那麼辛苦。
想結婚的人,在對方也明白的情況下,兩個人還沒走上紅毯,答案只有一個。
他知道你要什麼卻不給,因為那不是他要的。
你要的如果不能給,那就不是對的人,那些優點再夢幻,與你都沒有關係。
那天的婚禮很溫馨,充滿焦慮的新娘後來終於被安撫,因為大家威脅她再不專心打扮,就要把她的進場曲換成let it go。新娘的父親牽她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妮娜留下眼淚。
我想她不是為了同事哭的。
後來妮娜就與大維分手了,大家都覺得有點突然。
過了一年多,妮娜說她要結婚,對象是自己公司的同事。她喜孜孜地約大家出來,說要親手送喜帖給我們。
我看著卡片上的照片,新郎沒有王子一般的外型,是一個長相樸實憨厚的男生,我想起那些妮娜曾與大維走過的美麗風景,不知道為什麼感慨起來。大家問她求婚過程,妮娜笑著說很普通,沒什麼可以說的。
小茹不相信,說妮娜辦過這麼多活動,能讓她點頭答應的一定是史詩級的排場。
終於妮娜說,年初的時候兩個人計畫旅行,她問男友說想去哪裡,他聳聳肩說無所謂,妮娜有點不高興,覺得男友不用心。最後決定去日本,男友無法負擔高級旅館,於是他們窩在一間小民宿。半夜房間暖氣壞了,她縮成一團,咕噥了一句,好冷!
再過了一陣子,妮娜冷醒了,發現旁邊的位子是空的。她立刻打男友手機,卻沒人接聽,她有點不安,決定出去找他。才踏出民宿門口,就發現昏黃的路燈下,男友一手握著一罐瓶裝熱飲,踏著厚重的積雪,奮力往前邁進。
一抬頭,他發現妮娜,急忙大喊“妳怎麼出來了?天氣冷,快回去!”
妮娜站在雪地中,背景是一片漆黑,她呆呆看著男友,中間隔著刺骨寒風。
“找不到我害怕是不是?”男友揮手示意她進去,一邊在逆風中踉蹌掙扎,“我手拿著飲料,沒辦法接電話。”
妮娜很想告訴他,你把飲料放在口袋裡不就得了嗎?
但她什麼都沒說,摀著臉,她蹲在雪地中哭了。
“是不是冷壞了?”男友嚇了一跳,終於連滾帶爬撲到她面前,脫下自己的大衣想替她披上,又胡亂地想把飲料往她懷裡塞。
“我知道住在這裡辛苦妳了,”他牽起她的手,帶著歉意。
妮娜猛搖頭,握著已經發涼的烏龍茶,說不出一句話。
“出發前妳問我最想去哪,我答不出來,知道妳不高興。其實我只是覺得,有妳在,哪裡都可以。”
“以後我更努力,賺更多錢,如果妳不嫌棄,以後我們哪裡都一起去。”
妮娜猛點頭,握著已經發涼的烏龍茶,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風陣陣地呼嘯樹梢,雪紛紛地填滿世界,今晚月光這麼美,路燈打在妳的髮際,形成一個光圈,朦朧而溫柔,像一頂神聖的冠冕。
最幸福的事都是水到渠成的,相愛尤其是,無論場景是風和日麗的下午,抑或大雪紛飛的冬夜。
人生已經充滿太多不拼就得不到的事,甚至有時候努力也無法獲得;感情就該輕鬆,起碼像是寒冷中一罐微溫的茶那麼暖。
對的人,什麼事都想與你有關,世界再大,也離不開以妳為中心的半徑。
茶微溫,可是我不冷,因為你在這個圓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