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夕
某人某日忽然說，我快撐不住了。還以為有什麼大不了，原來是快撐不住這陣子看了讓人不安、不平的新聞。某人不比常人，看過了電視新聞或一份報紙就算了，還要多看幾份多看幾個台，說這樣會看得比較立體。而打從日本地震以來，一個月內無論港聞兩岸國際新聞幾乎都是超嚴重特沉重的，所以某人終於投降了，宣布一個月內謝絕要聞，花邊除外。
某某人於是說某人，這不是逃避現實嗎？某人不忿，說這叫暫時與現實保持一點距離。
關鍵在一點距離是一米還是一公里，只剩一厘米的話，天天看著毫西弗貝克這些本來陌生得終生不遇的名詞，忽然不斷入侵自己的生活，抗壓力低一點，真的會導致精神衰弱的。例如愈來愈流行的醫學衛生節目，不斷展示疾病的現實，愈說愈詳細，很多對平民來說已超越常識需知，過分關心，日夜面對人體每部分的病因病徵，未得病先得疑病症。
距離大到無限里，從來不知道有所謂黑心食品，看見白得異常的米粉腐竹，便天真地覺得白得好美，又著實危害健康。拿安全恰好的距離，跡近藝術。
魯迅說過一個很有名的比喻，一堆人在沒有逃生門的密室中，不知空氣愈來愈薄，你寧願弄醒所有人，面對無能為力的局面，還是隨他們昏睡直至在無知無覺中死去？這個選擇，挺艱難的，還好是生死攸關，值得花力氣一選。最為難便是曖昧不明的狀況：又像瑣碎又似重大的，可以與己無關又似會殃及將來的，似乎還可以爭取改變但又像希望渺茫的。於是逃避現實也是一種合情合理的選擇。
某某人責某人逃避現實，某某人可能忘了現實還有很多的板塊，雖然塊塊暗中相連，只要沒有發生大地震，出現即時骨牌效應，活在其中一塊上，貼得緊緊的，也不能稱之為逃避。
現實是什麼？現實是一頭大象，平時喜歡習慣摸什麼部位，現實就是什麼，而不管視野放得多寬廣，面對古往今來全世界全宇宙，我們都是弱視的。從一般香港人看來，大陸的現實有兩極：一是民不聊生無法無天，一是大把大把的人有大把大把的錢。對身在內地的人來說，後者是一定的；前者，便要看弱視者平常都在看什麼了。有個北上發展多年的朋友，問他艾未未的事，他問誰是艾未未，一點都不奇怪，他從事娛樂事業，平日只看娛樂台娛樂報，上網搜尋藝人虛擬與現實的新聞。他的現實就是春晚的發展趨勢，鳥巢搞演唱會的門路及前景。你不能說他逃避，因為言論自由距離他的現實還有一段距離，反正他又不打算搞批判藝術演出，有法無天有天無法，暫時與他無關。他與一些我所認識的內地人一樣，覺得生活得很精彩，因為我們摸到的現實不一樣。
本文出自《都什麼時候了》遠流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