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電影裡演的都是騙人的,人的骨灰根本不是細細綿綿的像麵粉一樣。」
小安說,當她佇立在殯儀館的長廊等待著撿骨時,心中浮現的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念頭。
「而且,我也沒想到燃燒過的骨頭,脆弱到只要用一根比擀麵棍還粗一些的木棍就可以磨得碎。」
小安停頓了一下又說:
「還會發出超清脆的聲響。」
我聽著她敘述這幾天的遭遇,情緒平靜地根本不像是個剛剛處理完自己父親後事的人。
這也難怪,畢竟小安的父親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拋下他們母子五人離家,原因是: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應該找到真愛了。
對,這一次。
小安不記得那是他第幾次的外遇,只記得長大後的某一天母親拿著他留下的書信給自己看,上面是這樣寫的:
「我覺得這一次,我真的找到真愛了。」
小安曾經問過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嫁給這個人,母親淡淡地說:
「當初的他是很好的,不然怎麼會跟他生了四個孩子。」
母親一直沒有再婚,雖然曾經談了幾次戀愛但最後都無疾而終。
「再找個伴吧~」
小安勸過母親好多次。
「我一個人過日子挺好的,幹嘛要再找一個人來伺候他。」
不知道是真的豁達看開了,還是心中的陰影始終過不去,母親這樣回答她。
失去音訊幾十年後,三年前的某天他們接到了偏遠地區一家醫院急診室的通知:
他中風了,住進了加護病房。
兄弟姊妹四個人商量過後,出面繳清了他的醫藥費。
出院後的他無力獨自生活,母親出面幫他找了家安養院,讓他住了進去。
但是,他並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不止一次的抱怨為什麼都沒有人來探視他。
上個週日的午後,小安在台北的住家突然聽見了後陽台傳來悅耳的鳥叫聲。
她起身離開了工作室,走向陽台時鳥就飛走了。
這時候電話響了,電話那頭是大哥的聲音:
「他過世了。」
聽到這句話,小安落下了連自己都驚訝的眼淚。
一個自私了一輩子的人,唯一一次的體貼是他死亡的時間點。
剛好,是從小被他棄養的女兒不是太忙的一個星期。
請好了假,小安跟大哥回到老家準備接手處理雜亂煩人的後續。
小安從母親手上接過他的身份證,上面的照片是一張對她來說太過陌生的面孔。
母親邊提醒著些什麼,小安完全沒有聽進去。
她曾經想過很多次的街頭巧遇,有時候還會懷疑擦身而過的路人會不會就是他。
「但,原來我根本不認得他的樣子了,就算真的遇見過,我也不可能認得出來。」
她說。
在小安的記憶裡,跟這個人有關的事盡是「荒謬」二字。
而這樣的荒謬居然也延續到了家祭的場面,當司儀誇張的從丹田用力吼出:
「向父親大人行三跪九叩禮!」
小安一把怒火也瞬間從丹田往上燒。
「我和大哥對葬儀社千叮嚀萬交代,前前後後至少提醒了八次,我們不對大體三跪九叩!」
現在說到這件事,她還是覺得很荒謬。
但是,形勢所逼她只好照辦。
當雙膝跪地、雙手扶住地板磕下第一次頭時,她浮現了這樣的念頭: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明白別人對自己的好都不該是理所當然的。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在年紀還太小的時候就必須被迫學會獨立。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瞭解出現在生命中的人不見得會一直存在。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知道自己必須要先強大起來才能有所依靠。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不是用像你這樣的態度。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讓我學到帶著惡意來的是要教會我人生的課題。
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缺席,謝謝你用最無情的方式讓我自己長大。
塵歸塵、土歸土,就讓所有的荒謬與恩怨隨著你的離世結束吧。
艾莉的粉絲頁:ally.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