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殺手卻下不了手,面對舊愛卻已不能愛。
以聶隱娘的個性與遭遇來說,她原本注定是個悲劇人物。
《刺客聶隱娘》改編自唐朝短篇小說集裡的一個故事。
隱娘從小在道姑的教導下成了武功高手,她擅長像大自然裡的飛禽走獸一樣,利用周遭環境的保護色,讓自己隱身其中,然後輕輕巧巧的取人性命。
因為必須融入周遭的環境之中,隱娘喜怒不形於色並且善於等待與觀察。
越是觀察,她卻越無法痛下殺手。
就身為一名刺客來說,隱娘顯然是失敗了,因為她屢屢無法完成師父交代的命令。
《刺客聶隱娘》整部電影的情緒都是內斂的、隱晦的,看電影時不但要猜不停,就算看完了電影也還得跟朋友不停的討論。
因為,每個人都看到了不一樣的聶隱娘。
而我俗氣地把宮二拿來跟隱娘做了比較。
對心高氣傲的宮二來說,就算是壓抑多年的情愛,最終還是要在見上葉問一面時說個明白。
但在隱娘身上根本見不到情緒起伏,就算在她還了玉玨後終於放聲大哭時,還是掩住了臉,連淚都不讓人看見。
田季安在對愛妾說起隱娘時,提到了一段幼年的往事。
十歲那年田季安生了場大病,原本救不了,大家都打算放棄了。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長輩行了個偏方。
生死未卜的那幾天,隱娘就站在不近不遠的距離,誰也拉她不走。
田季安接著又悠悠說起自己的出身,說起自己不得不和親的政治手段,更像是在跟蟄伏於暗處的隱娘交代。
原來,隱娘不是被遺棄了,兩人之間的分離是情勢使然,是命也是運也。
隱娘說,嘉誠公主沒有同類。
隱娘這個人什麼都少少的,情緒少、話少,動手時招數也少,兩三下立見高下。
她其實也沒有同類,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
但,田季安以及我們每一個其他人何嘗不是?
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完全懂得另一個人,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與另一個人有相同的想法。
這樣說來,我們都沒有同類。
大家也說侯導拍的是自己,沒有同類。
侯導還給我們一個武俠的原點,也還給我們電影的原貌。
定格、長鏡頭是侯導的常態,面對這個什麼都要快速的時代,他壓根沒有要改變自己的意思。
沒有那些精彩下腰、深厚內功震出的水花或草上飛,隱娘的武器是羊角匕首,打鬥自然也是近身的肉搏戰,只要稍微眨個眼武打場面就過了。
都這個時代了,怎麼有人這樣拍武俠片呢?
我們被慣壞了拔刀要見血,血滴下的過程還得慢動作、滴滴分明。
我們見慣了高手交手的一瞬間,要有停格畫面凝聚出對殺的壓力與氛圍。
但是,侯導的《刺客聶隱娘》把武俠片導回了原點,把我們從小閱讀的武俠小說裡文字描述的世界,拍了出來擺在我們眼前。
每個畫面都是山水畫,是大山大水的壯闊。
這電影裡高手過招是這樣的,沒有猙獰面貌不必你死我活,當面具裂成兩半、道袍被劃上一刀,高下已分了。
侯導鏡頭裡的人都很小,就像是在說,人類在這個世界裡本來就是個微小的存在,
是我們總是把自己放大了,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這樣的隱娘需要的不是另一個武功高手,或為了自己的權力版圖擴張不惜反抗朝廷的田季安。
她需要的人不必會夜觀天象、擅長運籌帷幄,或武功高強到足以打敗她。
她只要這樣一個人,看見天要下雨了,惦記著該為她撐傘。
人世間的算計、無奈、恩怨情仇,她都不要了。
她只要那把傘跟那個專心為她撐傘的人。
艾莉的粉絲頁:ally.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