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發現，不只是我失去了少女時代，我的高中同學彼得先生也老了。
「我覺得我變老了。」有一次彼得坐在沙發的一角，神情黯然地表示。
「發生什麼事？」
「我最近上廁所，一邊尿尿都會忍不住一邊放屁。」彼得懊惱地表示。
「啊？這是什麼意思？」
「尿尿的時候，噗噗噗的放幾個屁，好像屁股鬆掉了，控制不住屁股的機關。」
「這算是老化的徵兆嗎？」我不明白地發問。
「問題是，我小時候都不會這樣啊。尿尿跟放屁，應該是一件事歸一件事嘛。」
彼得向我說明：「我跟你說，以前在公共廁所排隊的時候，前面的阿公也會這樣。」他睜大眼睛向我保證：「只有歐里桑才會一邊尿一邊放屁，這是常識，絕對是老了沒有錯。」
關於彼得先生的老化情形，還有其他幾個症狀如下：
他躺在床上睡不著，倒是常常坐在沙發上看名嘴辯論看到睡著。
他的雜物堆積在客廳的桌上，每次看他張著嘴，偶爾抽動兩下，那昏睡的臉令人發笑，到底童話故事裡，白馬王子是怎麼含情脈脈地吻上沉睡中的白雪公主的，白雪公主睡那麼久不會流口水嗎？對我來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彼得先生的呼聲，曾經讓我徘徊在憂鬱症邊緣。剛結婚的前面幾個月，我幾乎沒有一天睡好到天亮，呼呼呼大型動物般的原始叫聲，總在夜半傳來。我推彼得先生的身體，他翻身過去，接著一分鐘後發出犀牛的聲音。獅子大象狼狗大猩猩，各種非洲草原的動物一一上場表演，順序沒有一定。
「我才沒有打呼。」看著黑眼圈的我不斷抱怨，彼得先生斬釘截鐵地表示。
「以前你的家人都沒有說過嗎？」
「我阿媽才會打呼，我本人不會。」彼得先生強調。
「我下次一定要錄起來，不讓你狡辯。」
結果我從來沒有錄影。每天晚上，我好像一直推著石頭上山的工人，做著翻滾吧彼得的工作，二十四小時的職業婦女，哪來力氣錄影。
孕婦有產後憂鬱症，我覺得自己有婚後後悔症。每次看到幫寶適的尿布廣告，強調寶寶的黃金睡眠時間，可以幫助大腦發育，我都有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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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和彼得先生去住飯店。
櫃檯人員告知我在網路上訂錯了房型，所以變成兩張單人床的房間。
一開始我有點不開心，畢竟是小夫妻的新婚小旅行，居然睡在兩張床上，太有距離。後來我想，嘿，這豈不是天賜良機？婚後第一次，我終於可以恢復單身，自己睡一張床，距離彼得的打呼聲遠一點，實在太美妙了。我心裡打著這個主意，偷笑了好幾次。
夜晚到了，在幽幽的樹叢後，恐龍開始呼喚。
我的睡眠越來越淺、越來越淺，最後終於張開眼睛。
那一刻想打人的心情，實在強烈到我無法說明，彼得轟隆隆的呼聲布滿了整個房間，哪是一張床兩張床可以解決的問題。我伸出手，想要推彼得的身體，可是我推不到，恐龍在海峽的另一邊做著美夢，的確是一張床兩張床的問題。
我極力伸長了手，中指和食指勉強搆到了彼得先生的背，可是我又沒有練過少林武功，單用區區兩指無法把這具龐然大物翻過去。
「哎……呀……喲……咿……」我不放棄再試了一次用腳踢，這次幾乎讓自己重心不穩跌到床下。恐龍在侏儸紀時代睡得香甜，我氣得說不出話，簡直可以把十根筷子一起折斷，沒辦法只好乖乖下床，走到隔壁推了彼得，在他的頭底下墊好枕頭，再躺回自己的床，享受幾分鐘的安寧。
呼呼呼呼，隆隆隆隆，轟……轟……轟……
咕咕咕咕，摩……摩……摩……
彼得先生神情安詳，卻持續地發出老舊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忍不住懷疑，到底是哪個古人曾經說過，只羨鴛鴦不羨仙哪。
「這樣不行，這樣絕對不行……」夜深人靜，下床上床來回幾次的我，平躺身體對空揮拳，自言自語：「我來思考一下……快點用腦袋思考一下……」
啪！地一聲穿著睡衣的我在單人床上盤腿坐起，我緊緊壓著太陽穴，像一休和尚一樣冥想起來。
考考你！儘管考！
怎麼辦，小妍妹妹實在太吵了。
科學家說得沒錯，人類的大腦，平時只用了不到百分之五。
靈光一現，我跳下床，從行李箱拿出自拍神器，把手機夾好，伸長了桿子，剛剛好可以從我的床上，搆到另一張床上的彼得。
做法簡單明瞭，人人都會，只要彼得一發出鼾聲，我就拿起自拍神器，戳一戳在另外一張床上的他。
「呵呵，他的脖子最敏感。」像個殺人犯似地有了心得，我找到了特別的樂趣，在深夜裡神經兮兮地一面戳彼得，一面發出得意的笑聲。
啊，原來這就是少女不懂，而我終於懂的事。
我向自己的少女時代瀟灑地揮揮手，這一刻開始，我張開雙手，轉身擁抱人妻的智慧與生活。
本文出自《親愛的彼得先生》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