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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娟/緣慳

慳(音鉛)這個字,在字典上的解釋是「度量狹小」的意思。而緣慳呢?什麼是緣慳呢?

 

少女時期,愛上一齣連續卡通影片,叫《小甜甜》。敘述一個喚甜甜的女孩,在孤兒院長大。有個任性孤傲的男孩,與她相知相憐。他們受到層層阻撓,總是你東我西。每次,男孩終於找到她,而她卻因為各種緣故,先一步離開了。在風中、雨中、飛雪的馬車中,男孩瘋狂地追尋,並且呼喊:

 

「等我啊!甜甜!一定要等我──」

 

我坐在電視機前,感覺一份深刻的悲哀,逐漸腐蝕心臟最柔軟的部分,化為暖暖淚水。但,那時年輕,只把它當故事,只讓它淺淺劃過易感的、光滑的歲月。

 

也許是不相信,不願意相信。生命啊,愛情啊,不應該有這麼多磨難,這麼多不湊巧吧?

 

直到有一回,和父母弟弟約在中正紀念堂門口見面。四個人分別站在四個出入口,互相尋找了近一個小時,他們都沒能找到我,而我也在急急地找他們。最後,回到家才發現,他們總是到我剛離開的地方找我,而當我決定要回頭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商量決定,回頭找我……於是,我們始終沒能相遇。這樣的情況,相當令我驚愕。到底是什麼力量,在冥冥之中操縱這一切呢?

 

曾經,和一個女孩相約看電影。第一次,因為臨時相約,再加上塞車,電影開場半小時之後,她才挾風帶雨的趕來。我等了四十分鐘,電影沒看成。第二次,據她說是要有個自新的機會,上午就約好了下午五點的電影。結果呢,當然是我又從四點五十等到五點四十。這時候,除了脊背痠痛以外,其他的情緒:忿怒啦!焦慮啦!擔憂啦……種種,都被一種荒謬的感覺所取代。於是,我離開戲院回家。女孩自然會有令人不得不原諒的說辭,但,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只是,怎麼會這樣呢?

 

很久以前,有個名叫尾生的男子,與情人約在橋下見面(為什麼在橋下呢?想是一段隱密的愛情)。情人一直沒有來,他一直不肯離去。然後水漲起來,捲走尾生。書上是這樣寫,簡簡單單,不肯耗費一點筆墨。可是,卻應該有人知道,當他藏身在陰濕的橋下,眼眸緊盯著前方灑滿陽光的小徑。隨著被風搖擺的綠色植物,他的目光瞬動。盼望情人從任何一片樹叢後,款款走來。她的粉頸低垂,環珮啷噹而舉動生香。他一直等,等得漲起的河水浸了腳,他的瞳內燃著焦急。她,為什麼還不來呢?河水已淹過腿部,這樣迅速地爬上腰。河水混濁著,怒吼著,而她,她答應過,她一定會來的。就在下一刻,下一次眨眼,下一次呼吸……她可能來了,可能正呼叫他的名字。但,他聽不見,耳邊只有轟轟的狂流。他很虛弱,河水已漫過胸,而他不會游泳。恐懼啦,悲傷啦,都不存在了。所有的大概也只是一種困惑:怎麼會這樣呢?

 

這大概就是緣慳吧!

 

看連續劇的時候,每逢男女主角又彼此錯過,激動的觀眾免不了眾口交罵一番。

「哪有那麼巧的事?」紛紛嗤之以鼻。

 

這是巧嗎?或是不巧呢?套句家鄉話,這叫「牛拉驢不拉」。牛和驢能一塊兒出力,固然是可喜可賀。倘若,牛和驢都拚了命在拉,偏偏拉的是反方向呢?算了,還是讓男女主角彼此思念;互相找尋吧!雖說是緣慳,也自有某種程度的美感。學校畢業以後,淑瑩到大甲一所工商任教,一待已將近三年。寫信來時時訴說眺望海上落日,細數夜空星辰的心情。我懷著無限憧憬上山看她,也看落日看星星。而後,當她入睡,我在枕上,聽見遠處鐵軌,有火車經過的聲音。在深沉的夜晚,格外清晰,漸漸遠去。這一列火車,火車中的人,趕著回家?或趕著離家?那一整夜,恍惚之中,總聽見火車,自我枕旁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這是多麼遙遠的、美好的聲音。而淑瑩,一個心思靈敏的女孩,怎麼從沒提起呢?大概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吧?至於你,至於我,我們是否也不曾在意眼前的、身邊的,反正總在那兒的。不是嗎?不是。不一定是。有很多人與事,我們早習以為常。只當是習慣。卻在某一次改變中,消失了,完全不同了。到時候,再愧悔往昔的輕忽,已是枉然。

 

緣慳,不是無緣,只是緣少、緣淺。有時候,甚至,還會悄悄增加情感的深度。生命中若有什麼遺憾,絕不只為了挫傷。而是要教人懂得珍惜,懂得感激。

 

是的,要懂得珍惜與感激。在人海茫茫的世間,獨能與某人相知契合。在某個約定的時候,匆匆穿越人群,咆哮的車陣,高架的天橋,故障的紅綠燈,滿懷喜悅與些微焦急。甚至有飛過雲端或渡過海洋的……任何一個小環節失常,都能使一切成空。於是,當我們終於出現,在彼此帶笑的眼眸,怎能不感激?無論是同舟共車的一時一刻;或是同床共枕的一生一世,都是應該珍惜的。不是嗎?

 

本文出自《緣起不滅》皇冠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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