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爸是空軍軍醫，我媽是資歷尚淺的牙科大夫，所以出身工薪家庭的我一直在郊外的部隊小學就學。我們只有一個單位分配的家，並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考慮到我以後的升學問題（當時的政策是根據房產證所在街道劃片區入學），我父母決定買一套位於市中心的學區房。當時一套房子全款是八萬塊錢，房子七十平方米，我父母只能出得起一萬塊。
上個世紀90年代，似乎還沒有興起銀行買房按揭貸款這回事，萬幸的是我家的親戚都宅心仁厚，沒有什麼“致賤人”、“我為什麼要幫你”，大家就是知道有一對努力工作的年輕夫婦經濟困難，所以東拼西湊借給我們了七萬塊錢，讓我們買房子。
千辛萬苦搬進了市中心的學區房，我獲得了轉學的資格，所以就在我三年級的時候，我從窮鄉僻壤的部隊小學，轉學到市中心的第一小學。
我所空降的班級，基本上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或者是富貴人家的兒童。他們大都身著名牌，車接車送，平時討論的話題不是吃小攤和踢毽子，而是倫敦來的親戚又給他們帶來了新玩具，寒假會飛到南半球澳大利亞補習英語之類的“高端生活”。
他們學習也不見得很好，但是總能坐在教室裏面最好的位置，連老師對他們綻放出來的笑容，都要比對我們可親三分。
有一天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快到飯點兒，我還沒有按時回家。我媽在家左等右等等不到我，切菜煮飯心神不寧，眼看已經天色漸黑，她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放下菜刀摘下圍裙跑到樓下問我的同班同學我怎麼還沒回來，然後被告知，我的作文寫跑題了，被老師留堂了。
我媽到學校找我，就看見我像是受到過度驚嚇的小貓一樣杵在講臺旁邊，教室裏空無一人，只有一本薄薄的、牛皮封面的作業本，丟在我腳下。她撿起作業本，拉著我去找老師。語文老師正準備回家，做驚訝狀地表示這孩子怎麼還沒走，然後對我媽說：“你這個孩子啊，腦袋有點不好使，只有付出雙倍的努力，才能趕上別人一半的成績。”
他從我作文審題能力不佳這件事情上見微知著，推斷出我腦殼有問題無藥可醫，除非是後天開足馬力，否則此生無藥可救。
天知道我怎麼就把老師這句歹毒的論斷一直記到現在。
當時我媽只是醫院裏最年輕的口腔科大夫，她比不上我那些同學的父母，他們不是縣長就是市長，不是農場主就是開煤礦的，總之他們學習還不如我，可是卻沒有收到過任何不公正待遇。
我媽謝過老師之後拉著我的手離開了，回家路上，她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我覺得你老師說的純屬放屁。”
2
我高中在市重點上學，學習成績還可以，但是數學發揮特別不穩定。所以因為數學成績堪憂的原因，我參加了兩次高考。
第一次高考，考數學的時候我緊張到爆，一直在祈禱說不要太難不要太難，事實證明，毫無誠意的祈禱並沒有什麼卵用，拿到卷子翻一翻數學的大題，我就知道這次要完蛋了。
考試出來之後，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已經在校門口賤賤地等著，逮著人就特熱切地說：“你選擇題倒數第二題是不是選B？你大題做出來沒有？”
我的內心戲是這樣的：大題做出來了不起啊！事實證明，大題算出來確實了不起，人家被同濟錄取了。
出分那天還是晚上零點，我的成績有個大學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距離我想上的大學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我爸媽特害怕我尋死覓活，安慰我說，什麼學校都挺好，只要好好學習就行。
不過當時我已經做了決定，再復習一年，反正還年輕，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我開始了為期一年的錘煉。
我去複讀的學校是縣裏的一所省重點，出過不少高考狀元和高材生，而且以煉獄式的環境著稱。
我的複讀時間表是這樣的：早上五點起床洗漱，五點二十就要到教室，五點半教室裏要響起朗朗的讀書聲，班主任也會準時來到教室，如果你沒看見他，那他一定是在後門悄無聲息地注視你。
六點半到操場跑圈，口中還要高喊：“不拼不搏一生白活，不苦不累高三無味！”重要的話說三遍，特別重要的話重複N遍。
七點到食堂吃飯，七點半回到教室，一直到晚上十點下自習才能夠回宿舍睡覺，每天如是。
十多年前上高中，手機還不是特別普及，但是我離家出來上學的時候帶了手機，主要是方便和家裏聯繫。老師也能體諒外地來的學生不容易，但是當然手機是不允許被帶在身上的，所以手機平時要放在老師那裏，我們每三個星期休息半天，那一天才會把手機還給你。
所以那天下午就是我的集中痛哭日。一般是這樣的，我撥通我媽的電話，那邊：“喂？”然後我這邊：“哇……嚶嚶嚶……”
有時候打電話的時候，我媽正好在忙，當年的手機也不怎麼隔音，旁邊的病人聽到電話那頭有個小女孩因為學習太苦崩潰了，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我，說，沒事，沒事。
其實我哭也不是因為苦，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哭什麼，哭曾經的同學有大學上，我在這裏當留守兒童嗎？哭高四生活太壓抑嗎？哭前途未蔔，哀生民之多艱嗎？還是哭食堂太難吃，洗手間永遠人滿為患？
知道我不容易，我爸和我媽算好我休息的日子，他們倆就在家準備飯菜，炒一盤幹煸辣子雞，然後去市場挑最新鮮的小白菜，煮一人份的小白菜肉絲湯。
辣子雞一定要很多很多幹辣椒，白菜湯稍稍放一點鹽，裝在雙層保溫飯盒裏面，上層鋪滿滿一層幹煸辣子雞，下層裝白菜肉絲湯。他們倆沒有小汽車，就一人騎一輛小摩托，油箱裏加滿油，疾馳在坑窪失修的省道上，一騎揚塵，石子亂飛。
我們學校旁邊就是縣城的古城牆和護城河，知道他們會來，我就老地方等著他們。相聚時刻，他們在草地上鋪好報紙，打開飯盒，我席地而坐，啃雞肉，喝菜湯，有時候喝得興高采烈，有時候吃得涕淚橫飛。
復習了一年的老兵再次走上戰場，緊張得頭一天晚上失眠驚醒，上考場前擔心得心律不齊。但是接下來兩天的時間裏，語文、數學、英語、文綜，我覺得發揮得還不錯，我挺過來了。
放榜那天，我考上了心儀的大學，讀了哲學系。世人都說學哲學的人瘋癲無用，我說世人看不穿。無憂無懼，一路狂奔至今。
3
小學老師說的話：“你這個孩子啊，腦袋有點不好使，只有付出雙倍的努力，才能趕上別人一半的成績。”我還記得。當時懵懂，長大一點覺得氣憤，現在回想起來，居然覺得中肯。
像我這種資質平平之人，時常會羡慕我身邊的女神朋友。
想要和她們交換背景——父母在北京有個四合院就好了，不用這麼疲於奔命；想要和他們交換人生——勇敢放飛自我；想要和女神朋友交換皮囊——反正美貌的人在這個社會總是有更多機會的……
比如說吧，我的好朋友氧氣美女小姐，簡直就是我眼中十全大補的人生。
同樣都是基因碰撞的電光火石，氧氣美女小姐就修得一手好皮囊。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我們出門都要把臉蛋糊得裏三層外三層，不然你見著老師見著客戶人家說你對他不尊重。反觀氧氣美女小姐，素顏美得跟化了妝似的，自帶柔光濾鏡。
早上刷個牙就敢不洗臉去上班，依然讓人覺得是精心裝扮之後才出門的，經常收穫男性粉絲“你素顏比化妝更好看”之類的謬贊，實在是折煞我等俗人也。
更氣人的是，沒有人比漂亮的人更懂得糟蹋自己的外表，人家大晚上該吃吃該毀毀，吃不胖毀不了就繼續美。
再說我最想和誰互換人生呢，那就數我另外一位名媛閨密了。
跟我略略被人嫌棄的童年不同，她父母都是外交官，從小被富養長大，三歲就開始環遊世界，五歲就有了迪奧限量版，長大之後考上了美國的大學，浸潤在各種歐風美雨的先進文化當中。因為從小就長著一張所陳丹青所謂的“沒有受過氣的臉”，她有一種我等只能後天苦苦培養的氣質，一種溫潤如玉的，謙謙女子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
越來越覺得村上春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此乃不刊之論。即便身處不公之地，我以為亦可希求某種公正。許得費時耗力；甚或費了時耗了力，卻仍是枉然。這樣的公平，是否值得刻意希求，當然要靠各人自己裁量了。”
4
最近我看了章子怡成名前的路途，覺得也很受震動。
當時《臥虎藏龍》選玉嬌龍，張藝謀把章子怡推薦給李安，李安看過章子怡的照片，覺得章子怡不行，她不像玉嬌龍。李安當時心想，這個女孩子就算了，不知道玉嬌龍長什麼樣子，反正，不太像是章子怡的樣子。
第二次見面，章子怡已經進了劇組，每天都有很多女孩前來試鏡，比她高挑的，比她美貌的，有些還是練過武術的，一身好功夫，可是章子怡只是學過舞蹈，她沒有任何武術基礎。
那最終為什麼選中了章子怡？
李安說：“因為章子怡特別努力。”
別的女孩都在聊天、補妝，她一直在壓腿、練劍、打拳，覺得這個女孩真特別，眾美女當中看去，她那種認真勁兒自帶光芒，簡直就是玉嬌龍，最後就定了她了。
在片場，章子怡因為打戲，指甲被打掉好幾個，她把手指頭插進雪裏面冰一冰，繼續拍戲。
她這麼努力，每天演戲結束之後，李安都會和周潤發、楊紫瓊等擁抱，就是不抱章子怡。
拍戲一個月之後，章子怡找到一個機會和導演同坐一輛車去片場，四十五分鐘的車程，章子怡一直想要問導演一句話，一句在她心目當中盤桓了很久的話：“你為什麼不擁抱我，媒體都說你不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就是這一句話的事兒，章子怡在嘴裏打轉40分鐘，愣是沒說出口。
眼看片場就要到了，再不說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章子怡脫口而出，李安只是淡淡地說：“Work hard！（再努力吧！）”依然，沒有擁抱，連最簡單的鼓勵一下都不肯。
《臥虎藏龍》拍了六個月，殺青那一天，章子怡終於被李安擁抱了一下，當場就哭了。
隨後，《臥虎藏龍》這部電影大獲成功，還斬獲了奧斯卡獎，章子怡年紀輕輕就成為國際影星，一下子星光無量，大器早成。
多年之後，章子怡已經成為戛納電影節的評委，和恩師相見，李安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就張大雙臂迎接他。這個動作意味深長，擁抱那一刻，章子怡又哭了。後來李安說，拍攝《臥虎藏龍》那時，他一直沒有擁抱章子怡，這是他對新演員的訓練方式，讓演員知道自己沒有做到最好，要打起精神，更加努力。
5
有的人天生麗質，自帶主角光環，比如我以上提到的那兩位朋友。有些人拔劍四顧皆茫然，比如平凡無奇的我，比如剛開始被導演無視的章子怡，比如常常被人否定說不是這塊料的你……所以，真的沒什麼其他辦法，只能奮起直追。
生活不會因為你沒有天生麗質，就對你網開一面，沒有人會因為你是女生，你是弱者，你能力不強，你不夠吸引人，而對你憐香惜玉。
在這個虎狼社會，任何一份工作，任何一場考試，想要抓住機會，都需要實力派。如果一旦放棄努力，就等於滿盤皆輸。
沒有人有義務透過你邋遢的外表去發現你優秀的內在。初次見面，每個人給別人留下好印象的時間只有短短三秒，當你邋裏邋遢地出現在面試官面前，當你脫口而出未經準備的話，你幾乎就已經喪失展示內在的機會了。
你看到所有白皙肌膚，都是無數次按時護膚，早睡早起的結果；維密的魔鬼身材，都是無數次在健身房堅持運動，挑戰突破的結果；世間所有的美好，都來自於對於自身的要求和嚴格的自律。
雖然網紅臉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美貌的神聖感，但是不代表醜和邋遢就能有更多的優越感。
最重要的是，越早意識到這個問題，越要努力去做更好的自己，這才是江湖行走的正確姿勢。
不能天生麗質，就要天生勵志，做實力派。
我們不是最天生勵志的那個，我們可能也不是這個時代的幸運兒，但是我們的努力，會被自己看見，會被這個時代看見。
人生只有兩種結果，被鋒利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和用鋒芒的自己打磨生活。
那些有過不怎樣的青春，最後為之奮起成為人生贏家的人，都有一個早熟的觀念，就是：自知之明。
這個自知之明就是，把老天給你的天賦和後天的努力分得開，看得清。我們可能天生沒有拿到一百分，可是我們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昇華自己的命運。
錢不夠花自己掙，機會不夠自己去硬闖。
我們並非天生麗質之人，卻是兢兢業業之輩。我們從來不輕易認輸，大風越吹，越發驕傲，然後做一顆倔強的子彈，堅定地衝破秋冬春夏。
也正是應了那句話，不能天生麗質，就要天生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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