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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連續不斷的相遇和錯過的總和。

文/不朽 

 

 

「我始終相信,會有一些人的存在,讓你稍微對這個世界有所期待。」

 

1

很多時候都覺得我們都只是被承載在巨型彎延的火車上渺小的人群。

 

2

一年過去了。

好像僅僅是四個季節,十二個月份,三百六十五個日子,這樣子不斷數算這些漫蕩蕩的時間,又浮現出當初自己無恐無懼的臉孔,我拉著三十公斤的行李,說了聲掰掰之後就走進了離港大堂,那天的三個半小時之後,我拖著沈重的行李大箱走出了仁川國際機場的大門,零下的氣溫,用光我全身的溫度也不足以抵擋的剌骨寒風,我穿著一件衣服一件外套,吐出白靄靄的氣煙,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裡,是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國度。

當時之所謂是當時,它在往後的日子充份地發揮了它本身純粹的作用--作為記憶,作為經驗,作為一種對於自己生猛過活著的痕跡,這樣存在著。

後來,或是今天,回想起來,也僅僅只是回想起來,唯一的印記。

 

3

甚麼會不朽。

縱使每天反覆看著自己打上這個名字也還是無法回答出來,不朽是甚麼,永不磨滅的是甚麼,無法失去的是甚麼。

就算如此,還是不斷一天一天反覆地提醒自己--

在每一個須臾的瞬間留下一些不朽的東西。

 

4

人生第一次看見雪。

二零一五年的三月初,大韓民國首爾市黑石區中央大學宿舍十二樓凌晨三點。

窗外是一大片灰濛濛的天空,蒼勁的山群,光禿禿的大樹,枯瘦地排滿整座山頭,陌生的視線俯瞰下去,迷漫又岑寂的山巒,從那遙遠又沈黑的天際一瀉而來,白花花的細點,一點、兩點……像是從幽遠未知的宇宙灑落下來,人們稱之為,雪。

那個時候總是想起《詩經·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沿用著網上的譯文:「回想當初出征時,楊柳飄飄隨風吹;如今回來路途中,大雪紛紛滿天飛。」

根據著物理的常識,說不定我那個時候看見的每一粒雪,曾經來自我熟悉的大海,來自那朵綿密的雲,來自我眼睛掉落過的鹽份,來自那些凝結後蒸發的雨水,反復,循環,輪迴,周而復始。

有時候事情或許就是這樣,所謂的蒼海桑田,好像什麼都沒變,一回過頭來原來什麼都變了。

五歲的時候問著世界我是誰。

七歲第一次種下夢想的種子。

十歲依然覺得世界上歡笑會比悲傷多很多。

十二歲寫下的第一篇得獎的文章。

十三歲第一次愛上一個人。

十五歲明白了承諾的效期只限制於當下。

十六歲嚐試著那些失去時撕裂的痛。

十八歲告別所有熟悉的自己往世界的巨河奮身流浪。

二十歲我仍然問著自己是誰。

周而復始。

往復相承。

 

5

提問時間:

當初說過會一直陪你的人還在身邊嗎?

 

6

這些年和多少個人說過「你好」,數算不清了。

在韓國生活的第一天,二月二十六號,仁川。拖著笨重的行李的笨重的自己。等到了同一間學校的學姐,那天晚上宿舍還沒開放,我們必須得找一個地方住下來,最後在仁川附近一個杳無人煙的地方入住,那個地方附近也沒甚麼吃的店家,於是我們的晚餐要走二十分鐘的路走到鬧區才可以解決

「你是外國人嗎?」

「對啊,我們是來韓國交換學生的台灣大學生,我是香港人。」

「哇,你真的很勇敢。」

用著還算純熟的韓語我回答著那個民宿的主人。

當時零下,活了那麼久也就第一次明白原來冷的感覺好痛,忘了是甚麼痛,可以很刺很痛很真實。

如果說來到台灣追逐著自己關於對中文的執著是第一次徹底的出走,那麼在這趟徹底的出走裡面我又踏上了另一趟出走的旅途,離家出走,遠走,去到一個未知的國度用著一些未知的語言,實現著一些永遠無法預知的相遇,每一秒迎面而來的未來,誰來,誰不來,誰在路上,誰持續在這條不斷往前捲席著的軌道上,蠕蠕而行。

不是那種預期的旅行,而是真真切切的流浪,沒有任何防備,沒有任何後路,僅僅是望著地平線上的那個太陽,不斷地往前跑、往前跑,跑進無窮無盡的宇宙裡。

 

7

——你很勇敢。

——你真的很勇敢。

 

8

下雪的那天晚上我發了高燒。

沒有室友的關心,沒有家人的照顧,沒有誰的叮嚀,我倒頭大睡,渾身熊熊燃燒的烈火,不用去管所有世界的聲音,不用去管白天和黑夜的限制,彷彿置身在一個弧島裡面,最大的聲音來自自己,最好的夥伴是自己,最大的安慰是自己,最大的賞賜通通都是自己。

自己的路,自己的海,自己的日子,自己的時間,自己的陪伴,自己的愛與恨。

於是那天晚上凌晨三點,外面皚皚的雪花,天地形成一片潮濕的霧氣。

有誰,沒有誰。

 

9

活著就是不斷地相遇和錯過。

那段日子裡每天都遇見不同的人們,男的女的,我們遇見,我們交錯,我們告別,我們錯過。

閉上眼睛的時候時空常常會交錯,我會回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時刻裡面我們好好地在年華裡相遇著,輕輕地說了聲「你好」,像數千百萬次和陌生的臉孔遇見一般,和你展開似曾相識的故事,又有著感受身受的別離。

曾經在《離岸》第九章裡面寫的: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單獨的一條直線,而他和她就像是橫和直的線,往不同的方向徐徐地放射出去,這些縱橫交錯的線會在某一點交匯在一起,重疊的時候有時會讓她誤以為他會一直和她並肩在同一條軌道上行進著,可是啊,她總是忘了原來他們兩個終究要去的地方並不一樣。

「喂,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的生命不再連在一起?」

大概那個時候,我會安靜地看著你離開我的世界,像水蒸氣迫不及待地消失在空氣中。

毫無痕跡得讓我惶恐。

這段是在韓國裡的某一天寫的。我寫下這段的時候,哭了好久。

我流著眼淚,想問著是不是有了相遇就代表著有了離別的開始,也像是故事的展開代表著它需要一個結局來完成它。

 

10

很多時候都覺得我們都只是被承載在巨型彎延的火車上渺小的人群。

人的一生像是這次火車的旅程一樣,上面坐滿著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充塞著整輛列車,我會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著每一個上車和下車的人的臉孔。

在恆久不滅的時間裡,有些人會帶著冀許上車,在不同的車箱裡遇見來自不同國度的人們,彼此僅以彼此的存在來維持生命的弧度,這輛一刻不停的列車會迂迴前進,經過熙擾的世界末端,極致的寧靜或是紛亂的喧囂,在某些高山或是盆地會有人上車,同樣也會有人下車,概莫能外。

每次的開始和結束。

每次的擁有和失去。

每次的你好和再見。

每次的相遇和錯過。

你,我。

 

11

許個願吧。

我會好好地和你相遇,擁有著平凡的「你好」,我們緩緩交換著生命的信息、名字、性格、記憶,我們會在最美好的時光裡親吻彼此,擁有著對方的一切,然後迫不得已要告別的時候,我會好好地送你走,或是好好的跟你說再見,我會笑著,像是當初和你說「你好」的那樣子說「再見」,雖然很多時候我們都深深的明白再見裡面包含著的意思其實就是我們說不出口的,再也不見。

 

12

「你好。」

「再見。」

 

本文出自《與自己和好如初》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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