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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難過，我的外婆過世了。
奔喪途中，我不斷回想這數十年來的種種。
她是那種，很多人心目中阿嬤的樣子，辛苦了一輩子，做得一手好菜，對孫子永遠有求必應。受日本教育的外婆，一直很希望能去日本。幾年前，我們終於帶著她去了一趟，看似為她圓夢，實則是為自己圓夢。
今年，她的健康狀況急速惡化，我時常從台北回台南探望她，帶著她最愛的甜點，看她吃得心滿意足；或者陪她看台語連續劇，看到後來她自顧自打盹。
聽聞她死訊，跳上高鐵回返家鄉，我在擁擠車廂內不斷告訴自己，對外婆，我盡力了，能做的都做了，我沒有遺憾了。
然而當我一見到她動也不動的身體，我卻覺得心裡有個極深極深的破洞，再也沒有機會填滿。
早知道上一次回家就繞路去買另一家沒吃過的綠豆椪，早知道上一次回家應該多吃兩口她煮的飯，早知道上一次回家應該多幫她按摩一陣。
誰叫我總嘗到「下次」的甜頭，我便以為，永遠還有機會。
一個深愛之人從此生死永隔，我如何能拍著胸脯說：「我已無遺憾」？
外婆對子孫都很好，她走後，我與表姐們聊天，大家不外乎說的是「前幾天應該回家一趟的」、「還沒帶她去吃那間新開的日本料理」。其實，大家對於外婆，真的非常非常好，住得近的，更是三天兩頭回家。雖然，那仍無法消弭心中的遺憾。
那遺憾，並不是懲罰，也不是報復，倒像是真心的證明。
我很慶幸自己，除了傷心，還有深深的遺憾。即使那讓我難受得無法言語。
因為深深寶愛對方，所以從不認為自己做得足夠，所以總認為還可以對他更好、更好，可以為他做得更多、更多。
不必陰陽永隔，人跟人之間也是如此的。《一代宗師》裡，宮二說：「若說人生無悔，那該多無趣啊。」我們總是期待一個無憾無悔的境地，然而到頭來，卻都是這些遺憾與悔恨證明了我們曾深深地愛著，或者深深地被愛。
我不會去告訴人說，務必把握、務必珍惜，才能避免遺憾。因為遺憾，很可能是相愛之後最美的餽贈。憤怒會平息，哀傷會平靜，唯有遺憾從來不會消失，甚至還可能隨著時間日漸加深。
遺憾多美。它讓我們知道原來自己愛一個人如此深，遠遠超乎想像。遺憾多美，它讓我們在已無用武之地時，仍祈求著能有再努力一次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