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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與雙的愛恨情仇

文/陳洛葳

二○○八年十二月,香港。

我剛參加完香港首度同志大遊行,身上還貼滿著各種彩虹標誌,數十名來自台灣、香港、大陸的女同志,捨不得就這樣草草結束這一整天沸騰的情緒,說好晚餐後要聚在銅鑼灣一間T吧喝酒聊天。如果不是拿到確切的地址,我想沒有任何人看得出,隱身在公寓四樓的民宅,竟然是一群香港女人的秘密基地。

門一開,完全就像是走入朋友家客廳。滿屋子的女人,熱烈而嘈雜地談笑著。熟識的拉子友人馬上走過來幫我橋位子。我來晚了,不想被擠在角落裡,便逕自走向陽台透透氣。這裡是吸煙區,人不多,但安靜,反而是認識新朋友的好地方。

一聽見我正在寫雙性戀的題材,身旁幾位煙客馬上豎起耳朵,圍了過來,打開話夾子。

「其實我還真的想知道雙性戀在想些什麼。他們到底缺乏什麼?或是在追尋什麼呢?」女台商小摩問。小摩和前女友在同一家公司,幾年前她們在辦公室裡遇到一個雙性戀女同事M。前女友背著小摩追求她,而她當時也有男友,兩人後來開始秘密交往。然而這段地下戀情也沒有持續太久,根據小摩的說法,M後來遠赴歐洲工作,便甩了小摩的女友及自己的男友,在當地另結新歡。

「我們是這麼好的朋友,她怎麼會這樣對我?我後來問她,妳到底要的是什麼?她說,她也不知道……」,小摩說。

一旁的H跟著答腔,「我之前的兩個女友也都是bi啊…」,然後開始訴說那兩個女友後來如何莫名其妙地跟男人跑了的故事。

「那妳一定對雙性戀的印象很差吧?」,我對H萬分同情。

「那能怎麼辦?如果喜歡上了,難道可以因為對方是雙性戀就不喜歡了嗎?」,語氣裡透著萬般無奈。

「XXX算是bi嗎?」,H和小摩開始討論她們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

「算啊,當然算,」小摩轉頭對我說,「喔,那是一個sleep around的女生,很亂,關係弄得很糟,和每一個情人在金錢和情感上永遠都扯不清楚,我想她也是一個認同很混亂的人吧!」

我猜,陽台並不是一個雙性戀友善區。但,哪裡是呢?

「那妳是bi嗎?」,小摩盯著我,我點頭,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抽了口煙。

「恩…當然啦,bi有最好的情形,和最壞的情形,也許我遇見的都是不好的,而妳不見得是這樣也說不定……」

如果發生在三年前,這場兩面夾攻的談話肯定會讓我渾身不自在,也許我會逃開,也許,我會試著反駁(但為誰反駁呢?)。然而,在我開始進行訪談、寫作、成立雙性戀團體的過程中,這樣的對話與挑戰根本是如家常便飯。我通常只是微笑聆聽這些個人的經驗,是啊,從她╱他們的觀點,事情可能真是如此。只不過,在這樣的場合,通常不會有雙性戀者出聲說說自己的經驗,平衡一下輿論視聽。倒不是因為同志酒吧門口有寫「雙性戀和狗不得進入」,而是在某種運作幽微的排拒氛圍中,雙性戀認同者,或有雙性戀經驗的人,如果不是神經太大條,或太熱愛辯論,通常會選擇識相而聰明地略過這個話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尷尬。

認同了十幾年的lesbian,我多少感覺得到,圈內對於雙性戀的態度—“Don’t ask, don’t Tell ”。美國軍中同性戀政策的口號,用在台灣圈內的恐雙氛圍上,恐怕真有幾分貼切。

當我開始認真思考書寫雙性戀這回事兒,從親朋好友間尋找可能的題材和意見,很驚訝的發現,通常同桌吃飯的十幾個lesbians,半數以上的拉子都曾交過男友,其中還不乏認同為T的。當然,精確來說,這中間包括,以交往不同性別的情人來探索自己的性傾向,找到最終「認同歸屬」(同性戀or異性戀)的,以及只是為了避免親友逼婚壓力找來當幌子的;而不可否認,真正交往的還是佔多數。我想,要不是我們熟識,要不是我開口問,她們永遠也不會告訴我。這些拉子圈的女人,幾乎不談論自己過去的異性戀情,更鮮少會稱自己是雙性戀。

為什麼她們不(敢)說呢?

好幾年前,當台灣的雙性戀議題還完全在抬面底下,我在破報上驚見一個小型女同志成長團體即將舉辦關於雙性戀座談。再仔細一看,題目是:「我的女朋友是個bi」。有點詭異,但我還是興沖沖地報名出席了,畢竟,這是可能是同志團體有史以來第一次討論雙性戀話題。

不意外,全場有八成都是所謂「純」女同志,其中大多數是T。議題的主體很明顯,不是bi,而是bi的追求者或伴侶,儼然是一個受害者俱樂部。主辦人的女友剛和男人跑了,尚在崩潰狀態。有人的歷任女友都是bi,交往六、七年最後都還是選擇進入婚姻;有人根本覺得自己女友是個「標準異性戀」,不過是遇到她才一時迷惘。有人則覺得愛上bi的機率太高,預防勝於治療,來聽聽前輩的經驗也好。

「不是不能接受她愛男人,而是當她同時愛上我和他(男)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處於劣勢,根本沒有和他抗衡的基礎….這社會上一個男人可以給女人的,很多我都給不了……」,女友剛劈腿,投向男人懷抱的X說。

「我女友之前一直都是交男友,直到遇見我….我在想,我可能是她生命裏的一個例外。她現在還是有很多男生在追,我覺得很沒安全感,對我來說有點像我們關係裏的一個陰影……」A說。

「我的女友和我說,『我一直以來最在乎的就是妳的性別』,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比男人更好,但沒想到,性別才是最重要的,因為她不希望自己被看成是不正常的。原來到最後,自己居然輸在『性別』上……」B說。

「我其實都會想和前女友們成為好友或家人,所以也會試著和她的現任女友當朋友,但我發現,看到前女友和男友的關係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覺得在她男友眼裡,我們之前的關係似乎不被當成一回事……」C說。

「我突然很想知道當男人是什麼感覺?我也很想知道,和男人上床到底怎麼樣的?她因為另一個男人離開我,對我來說那個創傷是…我覺得我有被比較的感覺……」D說。

在一旁保持噤聲的我聽得冷汗直流。一種花心混亂的、牆頭草似的,隨時會拋下同性情人回歸主流社會懷抱的形象,幾乎就是雙性戀洗刷不掉的印記了。我完全可以理解同志圈內對於bi的不安與受害感,何況這其中的確是有一些指證歷歷的受傷故事的。然而,在這樣的場合,我不打算為自己或任何人辯駁。作為現場少數的雙性戀主體,我只是說出了我的故事與處境:我在異性戀社會,與在同志社群裡的衣櫃狀態其實並無二致,無論身在何處,我都無法做完整的自己,像是一條變色龍,在不同的地方呈現「該有」的形象色澤,看起來適應力極佳,狡兔雙窟,然而,我沒有歸屬,我缺乏訴說真實經驗的語言。

人們持續地說,我應該其實是「這個」或「那個」,發現真相是遲早的事。然而再清楚不過的是,介於(包含)兩者的那個曖昧流動,才是我全部的真實。

情慾本身充滿不確定性、變動不居的性質,似乎無法被主流社會的知識分類體系所理解。我們有「異性戀」與「同性戀」兩種明確選項,但雙性戀的身影卻是模糊的,他╱她可能被認為是偽裝的異性戀,或是同性戀中的叛徒。人類把各式各樣的情慾經驗硬是裁切工整,塞到既有的框架裡,甚至劃分出高下優劣,讓某個類別比另外一個類別更正常正確。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拒絕理解,很多時候真實的人生並非如此。為了鞏固自我認同,找到定位,或是取信於他人,很多人,當然包括雙性戀者,必須把部分不符合社會期待的情慾經驗隱藏起來、淡化處理,甚至告訴自己,那些不重要、不存在。

雙性戀,在主流異性戀體制下,和同性戀一樣,被劃歸為「不正確」的邊緣位置。但某種程度上,雙性戀處在一個比同性戀更曖昧、更幽微的位置:一個櫃中之櫃。而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台灣雙性戀者的身影如此模糊,以及,為什麼她╱他們不輕易把這個認同標籤貼在自己身上。

 

本文出自 《我愛她也愛他:18位雙性戀者的生命故事》/心靈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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