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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美好

文/劉若英

聽說很多城市這兩天都下雪了,這是歲末的信號。到了這個時候,你不會怎麼去考慮今冬是不是極寒的問題,你意識到的是歲末將至,這是年關。天氣冷暖是很直接的生理感受,衣物加加減減就是了,但節日是更強大的分界線,你知道你又走到了一個具體的點,這個「點」既是大自然提供的,也是人為強加的。你被逼的要回顧,要做總結。

從小,總是被問及新年新希望,多是言不由衷,心裡想的都是「想買這個鉛筆盒,想擁有一隻大大的狗,希望哪個男生喜歡我,將來賺大錢,買房子,嫁個好老公……」,寫的是「早睡早起,不再遲到,每天運動,一定要好好溫習功課,不惹祖父生氣」。

你那時以為只要長大了,自己能作主的時候,就不用再時時自我檢討了。其實不然。現在批判起自己來,更是毫不留情,無趣的是,只剩下批判,以前偷偷希望擁有東西,現在也能實現,卻一點樂趣也沒有了。也慢慢覺得,「許願」這回事有點不太靠譜。

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嗎?可能。

美國人從十月就開始過節了,萬聖節、感恩節、聖誕節、元旦。這一路下來的團聚和慶祝,我不知道是藉以懷想生活的趣味,或增加人生缺失的惆悵。向公眾散播的畫面大多是美好的,紅橙黃綠的,閃閃發亮的。但喧鬧中,必也有躲在暗處垂淚的小心情。那些平添傷感的,怨天尤人的,通常被大眾抹去。大眾總偏愛歡欣鼓舞的,習慣把不美好暫時掃進見不到的小角落。

這個倒OK,大眾有大眾的需要,他們不希望在總結的時候,還要一直被提醒世間有許多不美好。

身為所謂公眾人物,除了專業表現,還擔負著一定的社會責任,這責任包括傳播正面的能量與價值觀。這我牢記在心,但做起來真的很難。藝人難道不能有心情不好的假期,只能化上濃妝強顏歡笑?奇怪了,到了戲裡我們被要求什麼角色都要能演,要崩潰要撕心扯肺,但在生活裡,我們只能扮永遠正面思考,笑臉迎人的開心果?

這是我個人的總結,我總應該說點老實話。我這一年收的確實不美好。一是太忙。「忙」從來不是個好字,豎心旁,一個「亡」字。忙的確讓人無感,甚至心死。二是諸事不順。這一年特別多的長輩親友離世,朋友生病,受傷,失戀……。我到了廟裡拜拜不再求事業姻緣,祈求的多是家人朋友平安健康,因為說來說去,這個最重要,這個也最難。

另外的不美好,是感覺社會善意消退,惡意增加。有一記者寫道,劉若英的倒楣事件都因為單身,樓下漏水打官司,因為家裡沒男人幫忙調解,機場被摸胸後抗議,因為性冷感,所以大驚小怪……。這種幽默很難一笑置之,因為他暗示的不只是我的無能,而是現代職業女性的失敗。我一向認為自己是「反婦女解放者」,但看到這種言論,我有種想鬧革命的感覺。

近年越來越覺「美好」在人的心裡躲起來了。它可能知道我們不懂珍惜它,所以它乾脆旅行去了。親愛的「美好」,我想念你,你快回來啊!

馬丁路德金說的,歷史將會記錄,在這個社會轉型期,最大的悲哀不是壞人的囂張,而是好人的過度沉默。我沒能耐做好人,又不夠資格做壞人;面對惡意,我無法反抗,只敢選擇沉默,似乎也成了這種大悲哀的同謀者。我明白,這又是我的另一個不美好。

本文摘自《我的不完美》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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