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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勉強找一雙小鞋

文/張娟芬

「她很扮演男性的角色,例如說非常照顧別人,負責接送,堅持付帳,如果我堅持要付的話,她就覺得我太強勢,有損她的大T主義。」玟君在描述她的女友給我聽。她說到「大T主義」的時候微微笑了一下,我聽起來覺得「大T主義」這四個字在她說來是含著某種遊戲、好玩的成分,混雜著甜蜜與困惑,但是不太像控訴。然後玟君繼續說,「她比較不會撒嬌,如果我稱讚她很美她會不高興,她希望我說她很帥。」

「那她穿女裝嗎?」我問。

「她穿T恤牛仔褲,但是也不是很男性化。她不喜歡穿襯衫,因為她現在頭髮削很短,雖然她長得很秀氣,可是如果穿襯衫就會真的很像男生。她也不能忍受人家把她當成男生。總之她就是一個……」玟君稍微停頓以後,擲出一個堅定的答案:「一個T就對了。」

「她就是一個T就對了。」我反覆玩味這句話。玟君的女友扮演男性的角色可是又不能忍受人家真的把她錯認為男生。而玟君的結論是,她就是一個T。

T自成一個範疇,不屬於女性,也不屬於男性。T就是T。T有T的養成過程,包括青春期的摸索與T吧的同儕教育,不同的T有不同的取徑;但是「條條大路通羅馬」,不管是學吉他、學攝影,還是學耍寶、學耍帥,T們最後都無比自然的匯流到這裡,自成一類。

小時候,小風偷穿爸爸的西裝,覺得很好玩。當然有時穿了看起來並不怎麼樣,可是就會動腦筋想說要怎麼配才好看。她也偷穿過媽媽的衣服,可是一穿∣∣哇!怎麼那麼難看!她覺得:「天哪,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此一次,就成絕響。高中的時候男女合校,她國中時期的女女戀情都陷入低潮,於是她動了念頭:「山不轉路轉!」試試看喜歡男生好了。剛好有一個男孩子很喜歡她,約她出去,她就答應了。

「我想就學一點女生的事情好了。」我說:「學什麼?」她眼珠溜溜一轉:「鞋子穿小一點啊!」我哈哈大笑:「鞋子大小很難勉強啊!」「是看樣式。號碼一樣可是比較尖,看起來就比較小啊。」「還有呢?」「不要那麼耍寶嘛。閉嘴啊,不要那麼多話。因為我如果太耍寶的話,他們的風光都被我佔去了,他們就會討厭我。可是如果一個很耍寶的人又很T的話,搞不好就會被人家喜歡喔,那是我後來生存的方式。又找到出路了。」她ㄏㄧ ㄏㄧ的笑著。

好。鞋子選好了,該配衣服了。小風打開衣櫃想了很久,突然覺得自己在幹嘛?她一櫃子的襯衫牛仔褲運動服,根本不能配那種鞋。「在我出門之前,服裝的問題跑出來,讓我『大夢初醒』,就是這四個字,『大夢初醒』。我這樣有比較開心嗎?沒有。我有喜歡這個男的嗎?沒有!以前我要出去跟女生約會也會挑衣服,可是現在我完全不知道為了什麼在挑衣服。我就覺得夠了。就不去,把那人放鳥。以後我就不再做這種蠢事了,真的實在太蠢了。」

上大學以後,小風接觸了「女研社」。「我身邊的人都是一些很怪的人,很離譜,每天都笑得很開心,世界完全不一樣。我第一次走進女研社,聽到有人說:『欸!一個T耶!』我才知道我這樣叫做T。」

現在小風進入職場工作,也想過是不是應該有正式一點的衣服,而所謂正式,對女人來說就是套裝吧。小風以前是田徑選手,脫離運動員生涯以後胖了些,說到逛百貨公司看套裝,她露出一種「噢,拜託」的神情。當然,她仍然維持她雄壯威武的T風格,從我旁觀者的眼光看來,虎背熊腰的小風這樣很自然,會是一個有行情的T。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穿爸爸衣服的小孩,反而對爸爸的穿著有很多意見:「我會跟他說:你現在身材還很好,不要這樣穿,現在流行的是……;好像自己不能穿就要幫他設計。」

後來她認識了很多標榜「不分」的女同志,也想過是不是應該讓自己女性化一點,可是結局卻很寶……「我對著鏡子學一學,突然覺得這種人好像在哪裡看過?發現好像gay喔!我覺得很有趣,我女性化——竟然是去學gay!」我說:「為什麼不是學婆?」「婆跟我實在相去甚遠,gay反而還比較近。」

T們為自己選擇這樣的風格,並不是因為覺得T風格比女性化的風格「好」,而是覺得T風格比較「合適」。小風對女性化的裝扮不僅沒有貶抑,反而充滿讚嘆:「我確實會喜歡外表很女生的女生,可是如果她穿吊帶褲、襯衫很好看,我會覺得哇,真是為妳傾倒。如果可以這樣多好。我穿得很帥氣的話,人家會覺得我就像男的,可是她不會啊!我覺得那妳根本就是我的偶像,幫我達到我不能做到的事情!」

像去年贏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的希拉蕊.史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她在《男孩不哭》裡T頭T腦的,帥氣又俐落;後來在頒獎典禮上卻穿起細肩帶晚禮服、戴鑽石項鍊鑽石耳環、搽上鮮豔的口紅。唉!我看了以後,心裡立刻為那張照片下了一個標題:「如何糟蹋一個T」!

新如的故事是另外一個例子。她從小就很男孩子氣,覺得自己穿裙子不好看,留長頭髮則很老氣,她一直到大二,還試圖跟別人一樣:「我不希望被認出來,潛意識裡覺得男孩子氣是不被認同的,因為那時候我還沒有接觸過任何的女同志。所以我留長頭髮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壓抑自己的一些行為,人家如果開玩笑說我跟某個男的怎樣,我也故意不否認,我覺得製造一個假象我會比較安全。」直到有一次跟爸爸去逛花市,被人家叫「這位太太」,她一氣就把長髮剪掉了。

新如的家族裡出了好幾個同志。有一次親戚的聚會裡,她的表弟懷疑新如可能是同性戀。那表弟雷達如此敏銳,因為他也是。但是親戚環伺,眾目睽睽,於是表弟想出了非常聰明的試探方式,他問新如:「我有一個朋友,開一家酒吧叫做Locomotion,妳認不認識那個老闆?」Locomotion是幾年前台北一家知名的同志酒吧。就這樣,他們當著所有人的面,祕密的相認了。

她去美國唸書的時候養成了去健身房的習慣。「美國的女人很多樣,除了多種族,還有多造型。所以妳任何髮型進入女廁所都沒有人會怎麼樣,尤其東方人又比較嬌小,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

回台灣以後,她還是想持續的運動,就加入了一個健身俱樂部,卻老是被誤認。「一進去常常有阿媽叫出來說我走錯了。我會趕快說『我是查某』,可是那裡很多人,很多目光的凝視就讓我很不自在,所以我甚至寧願運動完不沖澡就走了,可是其實我有權利享有那些設施,因為我繳了同樣的費用。甚至有一次櫃台小姐拿男生的鑰匙給我。我只能期待我一直去,去到變成熟面孔,人家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女的。我有時一去就先故意咳嗽,以免其他人驚慌。最自在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是在三溫暖區,大家都全裸的時候。好諷刺,反而是沒穿衣服的時候最自在。我走出來還得故意戴著浴帽。」

其實新如並不是很T,訪談那天,新如下班後來找我,穿著黑色的褲裝跟我走過一段人聲鼎沸的市街,那種給職場女強人穿的「幹練而不失嫵媚」的套裝穿在她身上,使她走起路來衣角飛揚,且搖曳生姿。我笑,問她上班時是不是都穿這樣,她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她說她其實蠻喜歡穿套裝的。「因為看起來比較professional,又比較瘦,我覺得是我喜歡的女性化。」我想健身房的女人如果對於女同志的T婆文化稍有了解的話,應該就不會大驚小怪了吧,她並不像男人,只是一個行情好的帥T而已。

T風格是經過一些嘗試之後,找到適合自己的型。是客觀的評量比較之後,鬆了一口氣的覺得:「對,這才是我。」麗秋說,她女朋友跟一群T混在一起以後就變得比較T;「我覺得,她是發現了一種讓自己的身體比較舒服的方式。」換言之,一種解放。不用再勉強找一雙小鞋,而終於穿進一雙正確尺寸的鞋的那種解放。

本文摘自《愛的自由式》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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