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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宵道中

 文/宮木Ayako

那夜,吉田屋叫半次郎跟八津做,但半次郎嘿嘿嘿地傻笑說自己已經有個心儀的遊女了,要是背叛她的話會被勒死,很沒出息地婉拒了,在打烊前離開了茶屋。這是後來朝霧聽八津說的。當晚,朝霧高潮之後口吐白沫昏了過去,對天亮之前的這段時間都沒有記憶。

在黎明冷冽刺骨的寒氣裡,朝霧吐著白濛濛的氣走在參道上,朝著那棵松樹走去。內心暗忖著:我應該用什麼表情見他呢?四下靜謐的這一帶,突然傳來啪啦啪啦的腳步聲。果然,半次郎已經來到那棵松樹下。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臉,但燈籠照出了高挑的身影。

「妳還真早啊!」

看到朝霧,半次郎生硬地說。朝霧的喉間瞬間被這個聲音束縛住了。半次郎見她不發一語,默默地伸出手。燈籠照亮了放在手心的那根髮簪。折斷的髮叉削得很乾淨,變成了一根單齒髮簪。牽牛花的花瓣上鑽了幾個小洞,結成花形的紅色飾線垂吊而下,看起來好像這根髮簪本來就是這樣。朝霧收下髮簪,頭微微一偏,將它插在髮髻裡。頭一甩,花朵便輕輕搖晃。

半次郎看完這一幕,舉步往大鳥居走去。

等一下。話卻說不出口。等一下,為什麼你什麼話都不說?為什麼那時候會被吉田屋叫去那裡?喂,你說心儀的遊女是哪個女人?你經常去那個女人那裡嗎?

喉嚨裡塞了很多話,但說出口的卻只有,好冷。

「……好冷喔。」

半次郎並沒有停下啪啪啪的腳步聲。

「喂,好冷喔。」

啪啪啪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半次郎繼續往前走。

「好冷。」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突然停了。一陣寂靜,猶如在遲疑什麼,然後腳步聲越來越近。

終於,藍染的味道與男人的體熱,裹住朝霧冰冷的身體。

──雖然是那種男人,但也是我第一次接客的男人,所以即使到現在仍然無法拒絕啊。你很驚訝吧。我欠老闆娘一分恩情,所以任何要求都不敢說不。

……我娘是羅生門河岸 的妓女。身為女兒的我這麼說或許有點不太好,不過她是個長得不怎麼樣的女人,所以根本賺不了什麼錢。你知道長屋 的妓女上一次多少錢嗎?那個錢少到連付酒錢都不夠,就算做一輩子也還不了債。進了長屋的女人,根本出不來。

我七歲那年,我娘病死了,遺體被扔進御齒黑溝 。看到這一幕,我在溝邊難過得哇哇大哭。那時,剛好山田屋的老闆娘經過。老闆娘拉起我的手,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因為痛哭的關係,體溫上升,身上就開花了。這種情況很少見,也許是覺得很稀奇吧,老闆娘問我是哪裡的孩子,第二天,她就拿錢到長屋來了。對長屋而言,我是我娘留下的麻煩,因此長屋的老闆喜出望外地把我賣掉了。
老闆娘問我是哪裡的孩子,第二天,她就拿錢到長屋來了。對長屋而言,我是我娘留下的麻煩,因此長屋的老闆喜出望外地把我賣掉了。

山田屋雖然是個小妓樓,但跟長屋比起來大不相同。資質好的話可以跟到好姐姐,如果跟在姐姐身邊的時候就能開始接客的話,就能有自己的房間。啊,對了對了,我的姐姐是從京都被賣過來的喲。她說「我才不會輸給江戶的女人」,精通各種才藝,一點都不誇張。因為我長得不漂亮,姐姐說這樣紅不起來,因此特地教我三味線、跳舞、唱歌,甚至連內八文字 的走法都教我喲!現在的吉原一般都是走外八文字,姐姐說外八文字太沒有女人味,很低級。不過,剛好在我不曉得能不能升上新造的時候,上面對吉原的花魁道中 設下了限制。吉原一天只能有一人舉行道中,然後連白天的道中也取消了,很過分吧?因為我是從小就待在吉原的女孩,不可能不憧憬道中……真的好不甘心喔。特別訂做的和服與高跟木屐,以及拚命練習的內八文字全都白費了;而且初見世 的客人還是那種人。雖然是個好人,不過那方面真的很不行。之後景氣越來越差,幾乎沒辦法舉行道中,頂多只有大妓樓的初見世才有辦法。再過兩年我的年季 就滿了,大概也沒有機會道中了吧!

太陽尚未升起。朝霧冰冷的指尖包覆在半次郎手裡,逐漸恢復了溫度。

即便和幾百個男人上過床,但從未有過心痛的感覺;即便冰冷的手指被溫暖了,也不曾真正感到溫暖。朝霧將冰冷的臉貼在半次郎胸前,半次郎默默聽著朝霧說話。朝霧心裡的疼痛轉為熱度傳遍全身。

「妳想道中嗎?」

半次郎用低沉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地問著朝霧。

「當然想囉……畢竟我是吉原的遊女。」

朝霧閉著眼睛回答。半次郎悠緩的心跳聲透過藍染布傳進耳裡。朝霧在內心祈禱:太陽公公,請您不要升起來,讓我在這溫暖的黑暗中多待一會兒。

祝妳幸福。要好好珍惜喲!

這是歡送被贖身的遊女出遊廓時一定會說的話;但朝霧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聽說有人為大妓樓扇屋的紅牌遊女贖身了,朝霧和八津一起來送行。這位女孩穿著領子拉得很緊的樸素和服,髮髻上只插了幾根髮簪,為了讓人看起來中規中矩,妝也化得很淡,乍看之下比朝霧還要年輕許多。如果不是在臨時遊廓被贖身的話,朝霧還真想回吉原,在妓樓的暖簾前為她送行。這麼想的並非只有朝霧,附近其他妓樓來送行的兩個人也這麼說。

「說是無法等到遊廓蓋好啦!」

「這表示對方真的很愛她呀!」

「幫她贖身的客官,可能討厭讓她再接別的男客吧!」

夾雜在女人的談話聲裡,朝霧聽到一旁的八津喃喃說著「好好喔」。

轉頭一看,八津一臉陶醉地凝視著那位年輕樸素的女孩。

「姐姐,妳年季滿了之後要做什麼?」

八津依然看著那位遊女,以天真無邪的口氣問。

「做什麼好呢……」

朝霧盡量擠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

朝霧雖然長得不美,但多虧姐女郎調教有方,也算是很紅的遊女,能比其他遊女早點還清債務,期滿離開。遊女之中也有倒貼情夫的人,卻只落得錢越借越多的下場。朝霧不玩這種遊戲,只是默默地和男客上床,讓想看的男客看自己的肌膚上開花的樣子。就像夜裡路邊的石燈籠,只不過一時失神,便在不知不覺中,迷失了從出生到死亡的路途。

沒有路的地方,連花都不開。

本文出自《花宵道中》高寶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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