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充斥著耶誕節的氣氛，接下來是又是煙火沸騰的跨年。她忽然有點不耐煩起來，看著路上情侶手挽著手，像在提醒她有多孤單。她不是不能享受獨處的快樂，約莫是天氣太冷，她覺得暖暖包還是敵不過一個有人的氣息的溫暖手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暖暖包捏得更緊了一些。其實她連他的手也沒牽過。
她也不想特地和他聯絡，聖誕快樂，新年快樂，都太俗套，她很怕講完客套話之後的冷場。上次跟他聯絡是甚麼時候了？日本大地震那時。她看著電視，整個人驚詫著，覺得世界末日是否就要到來？她想起他。新聞上說，海嘯在那天下午有可能會影響基隆沿海。她吃了一驚，想起他住基隆。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打電話給他。
「你知道日本地震的消息嗎？傍晚海嘯有可能影響基隆，你回家的路有經過海邊嗎？早點回家，要小心安全。」她說。
「是喔？我開車會經過海邊耶。」他顯然也有點錯愕。一向省話的他，就沒再多說甚麼。
「小心點喔。」她又重叮嚀一遍。
「呵，謝謝。」他說，語氣很誠懇，那聲呵，顯然是勉強擠出來，想化解彼此之間的尷尬。
到底從甚麼時候起，好像只有天崩地裂，他們才會聯絡？他們曾經那麼熟悉呀！
她也忘了從甚麼時候開始跟他熟起來。他是很悶的人，在公司很少講話，是埋頭做事的那種人。
她數學和邏輯都很差，一遇到複雜的報表就頭痛，她總是跟他求救。
他總是一邊罵，還是不厭其煩教她。
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對她說：「筆記本拿來！」然後他在她筆記本上寫下操作報表的步驟。那是他的手稿，她很珍惜的東西。
他們其實很少講話，都用MSN。即使他坐在她斜後方時也一樣，倒不是要掩人耳目，而是兩人都擅長用寫的，而不喜歡講話。他們也沒寫過甚麼曖昧的話，都是互相吐槽而已。他們之間，寫的比說的多許多。
「妳是阿呆喔？講這麼多遍了！還每次都忘！」他寫。
「世界上沒有我這種笨人，怎麼襯托你的聰明？我比較委屈耶！」她寫。
「我的聰明是曖曖內含光，不需要妳的襯托。」他寫。她忍不住笑出來。
有天，她穿了一件白色小洋裝，走到他旁邊問公事。
「咦！」他看了她一眼。
回到座位，她用MSN問他：「你剛才咦甚麼？」
「蠻好看的啊。」他寫。
「謝謝喔，真難得你會讚美我。」她很開心。
「我是讚美衣服，不是讚美妳。」
「可惡，以後不准讚美衣服！」
「那就沒啥好讚美的啊！」
她雖然有點氣，心裡卻莫名其妙溫暖起來。
「哼！小氣鬼，我才不會這樣，若要讚美人，就誠心誠意的。」
「是嗎？」他說。
她真的很用心寫了一封mail給他，謝謝他在工作上對她的幫忙，並把他的優點都條列出來，包括很細微的小事。
「怎麼樣啊？」她在線上問，一邊暗自得意自己的文采。
「要聽實話嗎？」他說。
「當然。」
「幾乎沒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我了解這麼多，我有點嚇到。」他說。
「然後勒？」
「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去抽菸沉澱一下心情。」
她偷偷瞄了一下他抽菸回來後的表情，看起來竟然有點沉重，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她有點後悔寫了那封mail，原本只是好玩，後來她感覺到他漸漸刻意疏離。她本來也不以為意，之後，她發現自己是在意的，每天牽腸掛肚，她想問個清楚。
「你今天下班後有空嗎？我有事想問你。」她在線上問。
「應該沒空，我要去接我未婚妻。」他說。
她忽然覺得背脊發涼，心像被甚麼尖銳物戳了一下，泛疼。這就是答案了吧？他們之間，很少談私事。其實她也隱約聽說他有女友，只是她也不願去證實。她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和他之間的友誼，和他有沒有女友，這之間是沒有衝突扞格的。
他終究還是和她畫清了安全距離，他意識到，他們不能再更近了。她也負氣地不想再多問甚麼。有時，她好懷念以前兩人之間的吐槽。有時他說的一句話，都可以讓她回味好久，走在路上，或坐在公車上，會忍不住笑出來，笑完後，又禁不住感到一陣蒼涼。
她曾開玩笑跟他說：「以後我把我們之間MSN對話記錄下來，出一本笑話大全。」
「好啊，記得版稅分一半給我。」
「如果賠錢呢？」她問。
「那就不用告知我了。」他說。她笑了，這傢伙真賊！
她離開公司後，仍會常常想起他。
「我還蠻想念你的耶！」她在線上故意鬧他。
「我看你是太閒了。」他寫。
「想念這種東西很奇妙，跟癢很像，不去碰就沒事，一旦抓了，就愈抓愈癢。」她寫著。
「那就別抓了，用打的吧！」他寫。
呵，這死小孩，每次都會想出她想不到的話來。好像真的耶，用打的就不癢了。
只是，會痛…….她心想著。不過，即使痛著，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孤獨愛戀。偶爾，她還是會翻出那本筆記本，輕撫著他的字……所有的回憶，好像也跟著鮮明起來……總有一天，會比較不痛了吧？她也不特別期待那天到來。畢竟想念與痛，都是生命的一部分。但她相信，總會有那一天的。等到不痛的那天，也許她真會考慮出版一本笑話大全，彷彿是她對他做過的傻氣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