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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男朋友

作者:楊雅喆

1984,中正高中

回憶對我來說,是件不夠遠的事。不過,青春這件事,不論何時,回頭想起來,都像是嗑藥般的恍惚感,一種軟軟地躺在陽光下,像塊七彩的果凍,甜膩悠晃。晒著陽光,皮膚溫溫熱熱,又帶著一點搔癢感。大把大把的時光,怎麼都用不完。

我們這群臭男生被趕到操場上奔跑,我只拉著一個紙箱遮住下半身,惹這堆事,都是美寶,呵,對,我們之間都是美寶……。她的頭髮很短,走路一跳一跳的,有的女生走路一跳一跳的,只會讓你想到小兔子這種可愛動物,好像邊走邊唱歌的小孩,正開開心心出發去哪玩似的。但美寶走路那個節奏,卻很像某種在草原肉食動物環伺下的小動物,隨時充滿警覺,好像隨時都會轉過頭來,瞪著你看。我媽說,這種走路法,命格不好,歹命。十七歲的少年少男少女,什麼事看起來都充滿快樂、希望,懂得什麼是好命歹命?好命就只是早上燒餅夾蛋,老闆不小心打了一顆雙仁蛋給你,歹命就是一早進校門,教官一直釘你頭髮長度如此而已。

美寶身上聞起來有種乾淨的味道,不是香皂味,也不是什麼化妝水的香味,真要說起來,可能是像自來水剛沖完身體,被風吹乾的那種味道,這是什麼味道?我想放到嘴裡的話,舌尖應該會有些些的甜味,像米飯細嚼後的那種淡淡甜味。我很想,把鼻子湊在她的背上、皮膚用力吸嗅美寶身上的味道,但我一直沒這樣做。

她常在洗澡,說這樣身上才不會有味道,她受不了身上一點點的味道,我甚至懷疑,她是為了把身體的味道洗掉才選擇跟我一起加入泳隊。有時候,我懷疑她常常警覺式的回頭,是在偷聞自己身上有沒有異味。大家都說她像男生,大而化之,我倒覺得,她比誰都還看得清楚,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包括裝傻這件事。

就拿裸奔這回事,我一直懷疑是她搞鬼,那天發神經,帶著一票女生進來,說男生偷挖洗衣間的隔間,偷看女生洗澡,我當然是不會幹這種事,但誰曉得其他臭男生會不會幹這種事,我們這種精蟲衝腦的男生,是沒有什麼事幹不出來的,只是當時不知道而已。好比,在我爸那個年代,有個建中夜校生在暗巷殺死了一個女中學生,是求愛不成的情殺,終究是跟性沾上邊的,賀爾蒙這事很奇妙,會讓你做出許多連你也想不到的事。

青春的本質就是不受控制,也不知是誰起的頭,臭男生把圍住下半身的毛巾扯掉,想嚇嚇那些三八女生,沒想到林美寶拿出撒隆巴斯狂噴,怎麼禁得起這麼一噴,大家抓了衣服,就往外跑,沒衣服的就隨便抓個東西遮,我就只抓了一個紙箱,那是裝泳隊早餐的破紙箱。

跑啊跑的,太陽晒起來溫溫暖暖的,操場的草地踩起來刺刺的。我看到美寶賊賊地笑,這傢伙,什麼念頭鬼點子一堆,只是,她怎麼一直跟阿仁講個不停,該不會這場裸奔就是阿仁跟她一起策畫的吧?得去問問她,但問什麼呢?我又不是美寶的誰。

我和美寶一起長大,她三天兩頭就來我家吃飯,小時候,我媽還幫我跟她報名參加兒童歌唱比賽,第一次見到電視台影棚,並沒有想像中的大,看起來還有點髒髒的。一群大人圍著你,要你唱歌,要你幹嘛幹嘛的,我們選的是大笑之歌,從頭到尾就是哈哈笑個不停,笑聲搭著旋律笑,說有多傻就有多傻。父母是世上最沒有自信的生物,他們不斷鞭策自己的小孩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夢想,好證明自己的人生不那麼失敗。小孩就是替自己圓夢的,我無法完全將自己劃在這句話之外,我家兩個小鬼,她們的存在多少是圓了我們生命中的破洞,但我時時警惕自己,不逼迫她們做她們不想做的事。

總之,那場可怕的兒童歌唱比賽,我只是哈個不停,然後中途傻裡傻氣問一句:「你最喜歡什麼課?」美寶就會回答:「數學課。」再輪我問:「為什麼?」美寶會先歪一下頭,再答:「因為數學老師常請假。」我不知道這個笑點在哪?即便現在還是想不通,但大人就是覺得好笑。任憑是怎樣的小孩,遇到那樣的場面,都會怯場,尤其我們這種南部孩子,怎有見過什麼場面?

美寶不是。

她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心,眼睛盯著大人看,一個指令便能很正確做出大人要的反應。我不是,我就是無時無刻感到不自在,大人要我站起來,我站得永遠比別人慢,要站在什麼角度,攝影機才會拍得到,我永遠站不對。我媽常說:三歲囝看到大,意思是三歲的性格便能看到日後長大的成就。我常覺得五歲的那場比賽,幾乎是我人生的隱喻,永遠慢半拍,永遠站錯地方。不過,現在想來,美寶那種迅速、快捷的反應,不是對一切充滿好奇,是警戒,她對環境異常的警戒,像隨時等著要逃跑,待宰的羔羊。

好幾年之後,我們一起看了《沉默的羔羊》這部片,她說,她覺得她就是夜裡號哭的羔羊。我懂,我懂她在說什麼了。當然,這已是後話。

本文出自《女朋友。男朋友》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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