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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九頂假髮的女孩 摘文之二

文/蘇菲‧史戴普(Sophie van der Stap)

二〇〇五年三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假髮不只是一團沒有生命的頭髮,它賦予強大的意義,不僅只是頭上的裝飾品,更增強了我的女性意識,讓我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使我有全然不同的感受,引發出不同的反應。我的其他分身:史黛拉、小蘇、黛西或布蘭蒂。當我戴上黛西,世界完全不同了。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變身。那頭在我背後跳躍的波浪長髮,我的義大利高跟鞋突然變成援交妹鞋,緊身牛仔褲成了貼腿褲,我那不具殺傷力的乳溝變得超吸睛。這也是為什麼我這麼喜歡黛西。只要賣弄風情地讓頭髮在空中飛舞,黛西就能達到最棒的效果。每個人都想知道,那金髮正妹到底是誰。

黛西喜歡的事物,跟小蘇、史黛拉或布蘭蒂完全不同。黛西喜歡成為焦點,甩著一頭蓬髮,就算再冷的笑話都會哈哈大笑,愛喝奶昔而不是番茄汁,慣用粉紅色唇彩。在黛西心中,對美國影集《慾望師奶》的熱愛勝過經典文學《變形記》,而且她只想把腳趾甲塗成紅色。此外,她還幻想著和K醫師來一趟浪漫出遊。不過就算不戴假髮,我也成天做著這樣的白日夢。扮演小蘇時,有項超強特質足以擊敗大多數的女性:狂野的紅髮。即使不因冷笑話而發笑,或是撥弄髮絲,小蘇也能輕輕鬆鬆吸引眾人的目光。

不過這四個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在她們的背後多少都隱藏了一點蘇菲。一個躲在她們背後觀望、不自在地記錄每個角色的蘇菲,一個藉由她們改善自己的蘇菲,一個在研究黛西、布蘭蒂、小蘇和史黛拉的言行舉止中察覺到改變的蘇菲。她是黛西、布蘭蒂、小蘇和史黛拉的綜合體,一個全新的蘇菲。

二○○五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五

「看看誰來了啊?你想要什麼?又要拿你那些問題來煩L醫師?跟你一起來的是誰?你老公嗎?」安瑪莉促狹地從辦公桌後面露出臉來。

我轉過身去,看見一個滿臉皺紋、臉色蒼白的病患。這人可能撐不了多久了吧。安瑪莉還真調皮。

我問過L醫師好幾次,儘管我的預後診斷還不明朗,我也不願像個鬱鬱寡歡的病囚。

在我熟悉的門診,我可以玩得很盡興。安瑪莉和普洛妮護士,總能逗我發笑。我想,我應該和我的長腿保鑣一起去跟她們說聲早安,用些許歡笑對抗第四週的百般聊賴。安瑪莉的開朗健談,總是讓我忘卻身在何處。她喜歡分享自己的糗事,比方說,她在西班牙的格拉那達,曾和她的照相機一起「撲通」往後栽進阿罕布拉宮的噴泉裡。

回C6病房區的路上,我經過了醫院的小教堂,決定向我的朋友耶穌說聲早安。祂一直都在這裡。我現在常來這裡拜訪祂,但絕對不是虛情假意地套好關係,而是在真誠祈禱中度過聖母醫院的無所事事。帶著我那隻嘰嘰嘎嘎作響的點滴架,站在純白色的小教堂裡,我感覺到祂的看顧。為了不破壞這片寧靜,我放輕腳步走向祂,點上一根蠟燭,祈求一切安好。接著再點燃了一根,祈求我的好運,不過,是以我長腿保鑣的名義求的,因為我沒辦法以自己的名義祈求兩次。祂那嚴肅的眼神,彷彿有話要跟我說。然後,我坐在純白色長椅上。純粹只是想坐一會兒,我仰望前方,陷入深沉美好的思緒中,直到我的長腿保鑣發出尖銳聲響將我喚醒。我順從地起身,接上最近的插座,設定幫浦,然後又回到靜止與修養的狀態。

等到我的長腿保鑣充飽了電,可以繼續下一段散步,我就會走到伊斯蘭教的祈禱室。畢竟我們是生活在開放的國土上,而且據我所知,阿拉伯國家現在是週末。我笨拙地用外套包住頭,雙膝跪下,有時這麼做會給我一些靈感。如果這時我的「充電電池」也掛了,而我的新花招也對付不了無聊,我就會離開這個靜謐的房間,像個跟隨大師的小伙子一樣,以慢動作走向敞開雙門迎接我的電梯,走向走廊的最尾端。

我的走廊。

走向光。

我的光。

走到電梯門前,跨了進去,一路搭到最頂樓,或是來回?我的長腿保鑣說好。電梯停在三樓,門緩慢地打開,我整個人頓時心花怒放,走進電梯的正是我最愛的K醫師。他和善又帶點淘氣地看著我,而在這座超大容量的電梯內,儘管與我們共乘的只有兩個吱吱喳喳的護士,他選擇緊挨我身後站著。護士們正聊著下週末的辦公室派對。不曉得K醫師是否會參加派對?卸下白袍的他一定更加迷人。

我感覺到他吐露在我頸上的氣息,不禁微微地冒出汗來:背部、手臂、指間。現在夜裡已經不會有盜汗的情況,但流汗還是免不了;三個月前是由於癌細胞,現在則是我對K醫師不曾停歇的愛戀。

電梯停在四樓,並為這兩個聒噪的護士敞開門。我常常在C6護理站和以前的A8區晃蕩,讓我早已摸清她們的路線。這條路線起於放射科,然後經由新生兒病房到心臟科和外科,接著是必經之地腫瘤科,繼續往前則是神經科及位於九樓的肺科和整形外科,也就是K醫師的病房區。

護士們消失在轉角處,我肚子的緊張程度拉高,我還要再往上三樓,K醫師則還有五個樓層。幸運的是,電梯保持它的速度,花了四分鐘的時間,我與K醫師獨處的四分鐘,就在關上的電梯門後。我感覺到他的呼吸,不只是頸部,還包括耳朵和喉嚨側邊。我軟趴趴的汗毛緊張得豎了起來,我的身體開始發熱,還有好一陣煎熬,但我正陷在裡頭,陷在我的狂烈幻想中。

我們不自在地前後站著,終於他打破只有呼吸聲的沉默,詢問我目前的狀況,特別是我的肺部。「你真的讓我們嚇壞了。」

我轉過身去,尷尬地微微笑。「我的腫瘤太猛了。」

K醫師笑著說,L醫師會把我照顧得妥妥當當的,「而且我也會留意你的狀況。」

「你偶爾也會來C6嗎?」電梯跑得更慢了,K醫師點點頭,並在我臉頰上友善地吻了一下。這真是一趟美好的旅程。我們往上飄了起來,我越攀越高,越攀越高,步步接近我的目的地。

叮。

電梯門開了,我從我的夢幻之旅走了出來,回到無邊無際的沉悶國度。這股無止盡的沉悶,讓我憶起小教堂的白色建築和伊斯蘭教的祈禱室。這股沉悶讓我渴求平靜,這股沉悶讓我開始做夢。

電梯門一開啟就看到「六樓,腫瘤外科」。我又回到現實世界了:體弱光頭科。我帶著暖暖的心離開K醫師。

二○○五年八月十二日,星期五

「噢,天啊,又來了!」我從後座向前面大叫。

「要不要吃一顆藥?」麗塔問道,「我的好吃多了唷,哈哈。」她在駕駛座上邊流汗邊笑著。

我則在她的賓士後座狂盜汗,心想,N醫師或L醫師或K醫師是否曾把盜汗的情況記錄下來?想都別想。而且治療期間也無法受孕。麗塔吞了一顆止汗的藥,我吞了一顆會讓我有發汗副作用的藥。在後座流汗我還可以忍受,但要是在K醫師診療床上滿身汗地嚥下最後一口氣,我實在百般不願。再怎麼說,我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啊!

羅伯坐在我身邊。他也在流汗,不過應該是陽光,還有昨天伏特加的關係。「照著黃線走就對了,小姐。」

麗塔,是阿姆斯特丹這一帶數一數二的女駕駛,詢問完畢後,關上車窗,規規矩矩地依著黃線開到放射治療室。現在我周遭的一切都繞著治療轉。這場仗不好打,我必須每天來回鹿特丹,整整七個星期。平均要花上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只為了十分鐘的治療。這也包括跟麗塔打屁閒聊,以及在後座呼呼大睡。我爸媽常常一起來,其實,他們恨不得天天一起來;有時候則是我的朋友,但是只跟麗塔也很棒。

站在我身邊的白袍是凱文。凱文一向親切,從不排斥閒話家常。「我要稍微轉移她的注意力,安撫她一下。」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他人真好,只是起不了作用,因為星際大戰開打了,而我正是主角。綠色雷射光束與紅色小燈及身懷六甲、海牛大小般的巨獸紛紛在我的光頭周圍動來動去。簡直就像科幻片。我全身被綑綁著,躺臥在一張狹長的檯子上。我上半身裸露,以一面可透視的塑膠外殼所覆蓋,上頭切割和黏著的痕跡還清晰可見。星際大戰的黑武士也曾經歷過這種場面。

躺在檯子上,我自己的胸部幾乎和第三個乳頭不分高低地挺立著。不過,現在上演的是星際大戰,而我正是核心人物。我是那顆星,那個勝利者。安納金最後贏得了勝利,不是嗎?

跟我同一陣線的隊友們,把外殼緊緊固定在檯子上,轉向發出聲響的機器,然後就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面對這場戰役。再怎麼說,我也是這齣戲的主角,一定要打到最後一場戰。劇本上是這麼寫的,雖然是我的版本,但也是我的電影。

一陣吼叫聲:海牛已經待命就緒,準備要有所行動了。機械聲和輻射光束。我體內的敵人將會被燒得面目全非,而我將會綻放光彩。我的手臂感覺疼痛,我密切注意著這隻鋼鐵生物的一舉一動,它在我身上來回窺伺。我時而聚精會神,時而闔上眼陷入沉思。

外頭,緊鄰的候診室裡,進進出出的是星際大戰的英雄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劇本。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站在那兒,看起來很堅強,但本身也有感人的故事。可能也是另一場星際大戰,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導致他加入了光頭族。他不想再來了,他跟一個白袍如此說著。
「那台機器會弄痛人。」他用嘹亮的童音說著。

我注視著他,眼眶濕潤了起來。我真想告訴他,這只是一場在地下室播放的電影,我們只不過是置身在星際大戰裡頭,藏身在歐比王的白袍底下,而且「好人」一定會戰勝。更重要的是,只要打贏了,不久之後又可以跟朋友一起玩樂。不過這只是我的電影,而且在裡頭的我只是個演員。我迫切想跟小男孩說說話,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他遲早會被點到名,進行他的戰役,而其他人只能從另一扇門離場。

本文摘自《擁有九頂假髮的女孩》  圓神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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