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故事是編輯和經紀人大力建議我寫的，我從來沒想過能分享這個。
事情是這樣的，最近我在和編輯開會講新書的計畫，聊到一個程度，估計我表情的慘痛已經明顯不堪負荷，編輯很貼心地改變話題，問我近視雷射的經驗，說她也想去做。
我說必須去做啊！只要找個好醫生，矯正完後一年除了眼睛乾一點，晚上有些眩光，我沒什麼其他副作用。
「而且我媽我姐都做了，她們一個一千多度一個八百多度，不戴眼鏡就是盲人。我觀察她們了十年，覺得沒問題，才下定決心。」我得意洋洋地表示，編輯大概對於我做個雷射手術需要三千六百五十天的雙例調查，有點目瞪口呆，不過看得出來她頓時充滿信心。
「矯正近視之後人生就是嶄新的，這筆錢簡直可以列入我畢生花得最值物品前三。」我再加一句。
聽到這裡，編輯和經紀人很自然地問，另外前兩名是啥？
我愣住，陷入沉思。
如果有機的生命體不算，旅行這種體驗型消費也不列入選項，我人生買過最值得的物品是什麼呢？
「電毯，」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對一個家裡沒有暖氣的南方人來說，整個冬天我就是靠著電毯活下來的。
這個答案顯然和她們預期的不一樣，聽我解釋後，經紀人決定下單一件蠶蛹式電熱裝給我，就是有個拉鍊不需要插頭，可以穿著在家走來走去自體發熱的那種。據說還能選顏色，我決定買件黃色扮皮卡丘，雖然我知道粉絲們都覺得我比較適合天線寶寶丁丁的紫色。
「那還有一個呢？」她們繼續追問。
我知道大家應該都期待我講出某個特殊配色VIP訂製款柏金包啦，或是哪一牌的整組珠寶飾品之類的，但我想了半天，拉拉身上的外套，說這個吧！
那是一件平凡無奇的黑色羽絨外套，不是超級大牌，也沒有刺繡鑲鑽。
而且因為下擺是收口的，整件穿起來人還有點像熊。
「這件？」經紀人不敢相信，特別把我拉起來左右打量，編輯也一臉茫然，完全看不出來為什麼這件非常普通的羽絨衣，會是我人生花得最值得的錢前三名。
我很得意地宣布答案：「這件衣服我穿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她們驚呼，紛紛靠近仔細研究，第一個問題就是，這什麼牌子的？
放心，這不是一則廣告。
這件衣服是Calvin Klein Jeans的，外層和內裡都是尼龍，夾層全羽絨。
看標籤就知道，年代已經很久遠，商品號碼是CA 00121，我不知道現在CK的外套編號是多少，但這個數字肯定是來自很古早的產品線吧！
我記得這件外套是在加拿大念中學的時候買的，那時候我還在時尚渾沌期，誤以為自己適合嘻哈路線。大家可以盡力想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女生，每天穿著布料太多的絨布套裝，低腰褲，帶著帽沿很大的帽子，聽tupac和biggie的饒舌音樂，覺得自己酷到天際。
好了，你們可以停止想像了。
到現在我都清楚記得這件外套是在哪個購物中心，哪間店買的，那時候是聖誕節，媽媽問我們姐弟要什麼禮物，我一眼看中這件，因為黑人ＭＶ裡大家都有一件膨膨的羽絨外套。
而且還不能貼身，一定要寬鬆，我明明穿XS，堅持要買Ｍ號。
我媽驚呆了，認為這件外套黑漆麻烏的，醜到不行；當時它的胸前和後面還有銀色的超大Calvin Klein logo，這點更猛踩我媽的時尚品味，當場就說不可以。
我使出渾身解數試圖說服她，說這件衣服非常保暖，下雪天可以穿，而且材質很輕，領子的部分還有拉鍊可以把防水帽拉出，兩邊能抽繩，把腦袋整個包起來。
「多麼實用啊！」我很大的聲音讚嘆。
「多麼難看啊！」她發出更大的哀號。
而且這件外套不便宜，當時就差不多要台幣一萬多，那時候還很少人知道Moncler或Canada Goose，20年前花這麼多錢買一件黑漆漆的外套，我媽死也不答應。
老實說當時我也覺得貴，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認為非買不可，於是拿了自己存的零用錢忍痛買下，並且把它命名為大黑。
這麼多年，大黑上面的銀色logo貼已經逐漸脫落，有一次我就索性把所有字都撕掉，它變得更普通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件毫無存在感，只有實用性的衣服，但我仍然穿它。
每年換季我總要捐出一些衣飾，不過我從來沒想過要把它送出去。無論品牌大小，我比較少穿的衣服都放在倉庫裡，可大黑的地位不一樣，不管搬過多少次家，衣櫃裡總有一個位置留給這件羽絨外套。天氣變暖了我會小心地送它去乾洗，叮嚀店家千萬要仔細處理，等大黑穿著透明衣套回來，然後再珍惜地將它掛在角落。
除了扣子看得出來有點歷史，大黑的狀況還是不錯的。
去年我收集到一些同系列的布繡章，花了很多時間考慮比劃，終於在這件全黑的外套上做了些裝飾，手縫的時候，我可是非常緊張的，深怕在尼龍布上多戳一個洞。
後來許多知名食品都與服裝品牌跨界，出了很多衣服與配件，而且這幾年流行oversize，外套總不好好穿，非得掛在身上，那麼這樣看來，高齡二十歲的大黑現在似乎還挺時尚。
但對我來說，時尚與否不是重點，就算上面沒有一點裝飾，我還是非常愛它。為了寫這篇文章我計算過，一年就算只穿三個月的羽絨，二十年就是1800天，當初買它大約是一萬兩千元台幣，除下來一天只需要6.66元。
你說值不值？
聽了這個故事之後，經紀人把大黑必恭必敬地擺在沙發上拍了一張照片，配的字是「一個時尚的女明星，一件外套能穿二十年」。
我得意地在下面按了讚。
我是數字白癡，過去也常常犯購物失心瘋，當初買這件外套的時候根本沒打過花多少錢能穿多久的算盤。我就是覺得順眼，穿上它很酷，我能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雖然後來證明我並不適合走饒舌路線，但我並不覺得當初買它是誤打物撞。
或許是因為花的是自己存的錢，也可能是我第一件厚的羽絨外套，心情類似像初戀。後來我買過很多知名一線品牌的羽絨衣，也都非常好看，卻沒有大黑給我的感覺。
每次穿上它的時候，我都能到一股發自內心的溫暖，它像是一個認識很久，值得相信的老朋友，無論外面的天氣再冷，它都會保護我，並且伴著耳機裡的hip hop音樂，在耳邊悄悄對我說：
「衝啊！嘻哈少女。」
圖／穆熙妍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