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沒交男朋友已經有三年了。
她有份好事業，長相清秀氣質佳，是我身邊最獨立的女人之一，從獨自旅行到修理水管抽風機，什麼事情都能自己搞定。不管發生任何問題，她都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樣子，上一次她打電話來求救，如果那能算求救的話，是和我討論對單身母親的看法。
「誰要當單身媽媽？妳？」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嗯，我今年三十五歲了，得為未來打算打算，」她的聲音很冷靜：「三十的時候我已經凍了卵，年紀再大我怕帶不動，既然經濟不是問題，我想搞個孩子，自己養。」
「這…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妳確定要和我談？」我抓耳撓腮，不知道這份榮幸從何而來。
「就是妳，」她斬釘截鐵：「我要知道，情況最糟會到哪裡去。」
我頓時很氣憤：「我在妳心裡是有多沒母愛？！」
「不，妳不是沒母愛，」小喬想都不想回答：「妳是對生命悲觀又想太多。」
喔。
我們接下來的對話內容就不多贅述了，可掛掉電話的時候，我對她的崇拜到達另一個巔峰；小喬對於所有現實面都有準備，心態也相當成熟，換句話說，她是認真的。
「妳好像沒有男人也能活得很好，」我佩服地說：「真是現代女性的表率。」
她哈哈大笑：「不要把我說得像海星一樣！」
「好的，」我改口：「蚯蚓精。」
小喬也不是一直這麼獨來獨往，雷厲風行。
三年前她談過一場喪盡自尊的戀愛，我們心裡滿是閃光點的她，在對方的眼中完全不計分，他說妳人美有錢學歷好都沒用，我要的是每天待在家做飯帶孩子的太太，最好像我媽那樣。
於是小喬努力嘗試，把寫千萬企畫書的雙手泡在炒菜油和洗碗精裡，後來對方表示仍然無法和她走下去，因為「我發現自己還是會看別的女孩子」，他不以為意地說，態度輕鬆得好像在聊天氣。
小喬這才恍然大悟，一個人不喜歡妳的時候，妳煮飯賽過米其林三星主廚都沒用。
後來她就進化成現在的樣子，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散約是有的，不過只當作消遣，很久她都沒有喜歡別人。她說她不再相信為別人改變，只有賺錢才不會辜負她的時間與付出，這話或許有點偏激，但我也不怪她。
因為只有我知道她失戀後的那幾個月是怎麼過的。
為了表示氣度與體面，小喬和前任分手後還繼續做朋友，不過平常並不聯繫，facebook, instagram和微信朋友圈都能看見對方的動態。我不知道那個男的得知她的近況有什麼感覺，我只看到每次小喬見到他的照片就開始將它放大，琢磨在哪裡拍的，前任穿了哪件新衣服，畫面裡有沒有其他女生。
把他刪了吧！我勸她，當沒認識過這個人，對妳只有好。
「我知道，」小喬微笑：「可我捨不得。」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我寧願她哭，不知道為什麼，笑著說捨不得的她，比流淚還讓我心痛。
不過她還是爭氣的，無論怎麼喝醉，她都咬著牙不發信息給他，真的氣憤到極點了，她會連忙把手機往我懷裡塞，說快把電話拿走，不要讓我醒來後悔。而無論前一個晚上失眠喝酒到幾點，第二天她都像個沒事人，準時起來亮麗上班。
這樣下來，沒幾個星期她就落了型，原本就瘦的人又小了一圈。我看了很難過，想去揍死那個王八蛋，她還護著他說曖曖曖妳別衝動，那天我看見一個減肥廣告，每瘦一公斤大約要花台幣三萬塊，多謝他讓我賺了十萬，不虧。
有人是這樣的，冷靜自持，不擅長為難別人，只懂得委屈自己，不容易喜歡，更拙於忘記。我太希望這樣的人能放肆一點，沒心沒肺風流快活；別說單親媽媽，就算小喬從此怕了男人，要出櫃成為同志我都會支持。
她昨天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空聊聊，我說好啊，於是她帶了兩瓶好白酒過來，一進門就說快端出妳珍藏的鮭魚起司，我知道妳還有半塊。
那是晚上十點，在這個時間吃東西，我立刻知道她心情不好。
放縱自己的人都心情不好。
我們對飲了大半瓶，一句話都沒有說，我耐心地陪她喝，什麼都沒問。
「我今天啊，和一個老朋友吃飯，」她終於打開話匣子，我靜靜聽。
「我這個朋友是一個演員，人長得帥身材也好，可浮沉多年都沒什麼名氣。」
我點點頭，這行變數太多，運氣成分太大，有外表和才華也不等於就能紅。
「我們很多年不見了，這次他說我一定得出來，因為他交了女朋友，要讓我看看，」小喬徐徐倒酒：「一見面我就說他瘦了，他故作委屈回答，沒辦法，女朋友比我大三歲，是姊姊，妳懂的。」
據說在旁邊的女友立刻瞪了他一眼，隨即自己忍不住笑了。
「他的女朋友長得很美，是同經紀公司的模特，兩個人離鄉背井在異國打拼，之前公司出了問題，兩個人不得不回家暫時休息。」
「但是沒工作也不行啊！於是女孩子最近開了一間小小的麵包店，我朋友是從來不進廚房的，可是為了她從頭學起，幫女朋友顧前顧後，還介紹自己的人脈給她，兩個人計畫以後到別的城市開分店。」
我不懂她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是最近錢賺太多想投資當麵包界一姐嗎？
「我看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將來，忍不住也為他們開心，可我這個朋友以前是從練習生開始當起，好不容易出道的，現在去做麵包，我總覺得有點可惜，於是我問他，以後你們都不拍戲了嗎？」
他朋友回答，看經紀公司吧！有人找他們就拍，沒有的話，努力把店做好應該也能生活，他喜歡孩子，希望以後賺錢能開一間玩具攤，最好靠近學校，讓放學的小孩都能路過玩一玩。他說完，女友笑著搖頭說，就憑你這句話，我們一個麵包得當三個賣。
大家聊著聊著，話題轉到小喬身上，朋友問她之前的男友怎麼樣，還在一起嗎？
她搖搖頭，說早就分手了，接著大略把過程講了一遍。
「唉呀小喬妳這個笨蛋！」朋友驚呼：「男人不能這樣的，妳太配合了，他們不會珍惜，人家發訊息妳是不是秒回？打視頻電話妳也接了吧？」
她不好意思，低頭默認。
「我做為男人必須說一句，妳對他太好，他只會把妳當備胎，然後騎驢找馬。妳要高冷一點啊！這是策略，百試百靈的。」
小喬瞪大眼睛，指了指朋友的女朋友。
「啊，我們不一樣，」他抓抓頭笑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就是，不一樣。」
小喬邊喝邊講，已經把第二瓶酒喝了一半，她抬起有點迷濛的眼睛，傻呼呼地對我說：「妳知道哪裡不一樣嗎？我知道。」
我點點頭表示也懂，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相愛。
所以那些高來高去的技巧和策略都無用武之地，所以誰都不需要刻意討好，你和他發訊息之前不用再三寸度，因為在愛裡平衡，而對等給人安全感。
「今天我學到了一身對付異性的好本領，卻一點也不想用，」小喬的一隻手撐著頭，對我笑著：「妳以前說我好像不用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其實不是的。」
「他們說演藝圈裡誘惑很多，女孩子也有很多富二代追，我朋友沒錢，可是她還是願意和他一起努力。每次我看到這種一起面對全世界，有彼此就好的情侶，還是想談戀愛的。」
別說五光十色的演藝圈了，一般人的生活裡也從不缺乏失足的機會，不左顧右盼，眼裡只有對方，真是蠻難得的。
以前我曾在網路上有個很喜歡的作者，她是談戀愛全身心投入型，與當時的男朋友常在網路上互動，他們相處很像一對從小長大的同班同學，女孩子曾說以後想賣水果，男孩子的網路名就是小賣部店長，說以後兩個人就當鄰居，一起做生意。
我雖然自己不放閃，可很喜歡看這樣的人談戀愛，從別人相處的小細節裡感受相濡以沫的溫柔，很日常的事都覺得甜。
不知道什麼時候，聰明人不再這樣談戀愛了，大家都太小心謹慎，深怕投入得快投入得多，換來的只是顯得自己傻。到處都是教你怎麼斤斤計較的文章，透過屏幕遞給你一把尺或是一台秤，告訴你一個人怎樣怎樣就是不夠喜歡你。
這樣的關係，既寂寞又沒勁。
「真懷念不用耍心機，和另一個人坦白相愛的日子。」
我想開個玩具攤，靜靜看時光流走，來往的孩子嘻笑經過，就在你的麵包店隔壁。
